今天一早我杀死了五只蚂蚁,就在我的办公室。
我办公室的蚂蚁来自于网购的椰子砖。椰子砖是一种供养花草用的有机基质,它是椰子壳的衍生品。我先前种植的月季死了,干死的,剩下的高腰花盆我想着得补缺。原来的土壤干板不透气、蓄不住养分,这大概是月季花死亡的诱因之一。我想,如果改良一下土壤会好一些。我在淘宝的网上查看,再三比对愚以为椰子砖再合适不过了。我点击了几块,同君子兰一并购进。收到泡发,预期较佳,和着原土种上了君子兰。君子兰活得不清爽,瘦骨弱体,蔫尔巴唧,活似花草里的林黛玉。命蹇时乖,我岂能奈何?我看着也只是叹息。
一日,我的案头出现了蚂蚁。蚂蚁很小,通体黑色。我活捉了一只放在A4纸张上,雪白的纸张映衬黑色的踪迹无可遁形。我刻意在纸张的上面摆放了一条透明的手尺,那小蚂蚁就顺着尺子的侧边爬行,我定睛看了,不大不小正好填满一个毫米,这么小的玩蚁,若不用心观察凭肉眼还真不好发现。蚂蚁的种类很多,我与网上仅有的图片比对,要么体型不对,要么颜色不对,没有找到符合我眼前的这种蚂蚁的种属。平时就那么一两只,却是有趣,我不忍心杀死,任由其漫沿淡出我的眼界。
蚂蚁为什么是马字发意?古人意像造字可否作以解释。相传在上帝创造动物时,蚂蚁想要与人类建立良好关系,因此自称为“马蚁”,后来逐渐演变为“蚂蚁”。在古代,其实蚂蚁最早被称为“玄驹”,这一词汇最早见于汉初的《尔雅·释篇》,原本指的是小马,但到了《大戴礼记》中,它被重新定义为蚂蚁。
我想到小时候我奶奶扎的马。每临腊月小年,奶奶总是要扎天马,至少两匹,灶神灶奶各一匹,这是祭灶的必需物品。扎马活似大个的蚂蚁,选材于高梁杆,奶奶挥动柴刀斩取长短、粗细高梁秸杆若干,用镰刀劈好的篾儿连接马头、马腰、马肚、马腿、马蹄骨节,马尾是双叠带翘的长篾儿,两匹活脱脱的高头天马就出现了。奶奶很细心,她还会将马头前出的部分裂开,天马就张开了嘴,衔上草屑,真似个远行前要喂足草料的马匹。到了祭灶汤熟时分,一挂鞭炮燃响,供着灶糖、麻花点心的纸灶神,在奶奶匠心扎就的高梁骨节马匹火焰中,化作一股溜青烟儿随风‘上天言好事’去了。
偶有蚂蚁袭扰,奶奶不让杀生,她把蚂蚁叫作天马。奶奶告诉我,天上的神仙乘骑的马就是地上的蚂蚁,地上的蚂蚁都有主,一个上界天神对应一只地上的蚂蚁,地上的蚂蚁有多少天上的天神就有多少。奶奶说你看灶王爷爱吃麻糖,蚂蚁也爱吃,这不就是天马随主人的喜好么!蚂蚁孔武有力,能举起自身重量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物体。《诗经·螽斯》中有“螽斯羽,诜诜兮”的赞颂。古人不会轻易放过它,幻想着把蚂蚁神奇的力量转化为自身的力量。《礼记》记载:“蚳醢以供天子馈食。”蚳即蚁卵,蚳醢是周朝时采集蚁蛹加桂皮,姜末等制成,是帝王食补。食蚁卵,是慕其力大。既然敢食蚁卵,说明古人不忌讳蚂蚁天马的身分,那么蚂蚁就得从神坛上跌下来。因为实用比臆想更为重要。
不几日,我外出学习,我的头上有东西在蠕动,不止一处,而是几处,躁得我心神不安。我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梳子梳理,稍稍消停,我感觉好受了点。不一会,躁闹又来了,我再梳。躁动跟我玩起来了拉锯战,我一直的梳,不停得梳。“游军之行,乍动乍静,避实击虚,视羸挠盛,结陈(阵)趋地,断绕四径。后贤审之,势无常定。”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偶然间,桌面掉上了一只蚂蚁,我明白了。在我头上搞游击战术的就是它了。敌不犯我,我不犯敌。既然你欺负到了我的头上,我也就不客气了。我把蚂蚁捏在大拇指和食指肚,用力捻辗,那小小的生命即刻魂飞神销。
随后,我办公室的案头经常有蚂蚁出现,书籍、文件夹、文具盒、笔筒,目不暇接,以至于键盘、鼠标垫上都充斥着它们的身影。蚂蚁带着焦躁与混乱,侵入私密空间,这就传递出截然不同的信号。仿佛它们要对我开展一场声势浩大的人民战争。我并没有即刻杀死它们,而是追宗溯源。我找到了它们的来源,它们就来自于君子兰的高腰花盆。这也或许是君子兰活得不通透的原因之一。能痛快得了么?高腰花盆椰子砖含有糖分,蚂蚁蜂涌,鸠占雀巢,君子兰深受蚍蜉之害,无时不忍受着痛快的折磨。就似那林黛玉绛珠还泪,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我倒有些怜香惜玉了。
对正义事业保持沉默即是对非正义事业的默许与支持;反之亦然。我们无法拒绝给予人公正的待遇,也不能拖延履行公正的职责。我找到了讨伐蚂蚁的理由,抹布蘸水,拧干,以擦拭的方式试图驱赶或消灭。
我取得了暂时的胜利。
这天中午,我没回家,就在案头打了个瞌睡。浅睡的我被一阵斥咬噬痛疼惊醒。是蚂蚁,不止一只,而是多只,至少有五六只,就在我的胳膊肘骨关节处。很明显,这是一场蓄意的报复行动。之所以它们选择这里下手,是因为这里极为隐蔽,不便于被我发现。聚拢组团、隐蔽接敌、同一时间发起攻击,分明是一场有智慧的军事行动。目的性很强,目标就是我,它们得逞了。这是它们最后一次的大面积出现、大规模的作战,但它们也失去了生命。这是注定了的结果。它们应该清楚这种结果,只不过不服输罢了。
蚍蜉撼树自不量力。我将风油精兑进水喷壶,在室内无遗漏地喷洒。据网上介绍,蚂蚁畏惧风油精里挥发的薄荷油香味。不知道是否有效,但是我这样做了。此后,蚂蚁再也没有能够组织起来大规模的侵扰,只是零星的出现,多则二三只、少则一两只,只要出现在我的视野,我不再怜悯,见一个掐死一个。一天下来,它们伤亡不少,怎么说也得有五六只,甚至十几只。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几个月以来一直没有间断过,蚂蚁逐渐处于下风。可能繁衍的速度赶不上战争造成死亡的速度,我能感觉到它们越来越少了。日渐一日,我扩大作战半径,柜子、椅子、凳子、沙发、茶几,直到地面,难觅它们的踪影,它们的确很少了。
我回神觊觎那株君子兰,一改娇袭,叶子骨精神了不少。她仅仅是一盆花草,供我欣赏已经足够的了,不要期待着从她那里索取或等到结果。甘甜的果实来自于原野,无私无偿,无论你是否付出或者付出的多寡,到了季节,她都会给予你丰厚的回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