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街上,常见美发门脸,“名发轩”、“三千丝”、“木子经典”、“美丝风尚”...名字或出奇、或诗意、或浪漫、或新潮,总之千方百计想诱你进门,焕新容颜。
这行当,从前叫理发店,后来唤发屋,再称发廊,如今名目繁多,只为让你记住:理发,请入此门。
我有固定的理发师,彼此相熟。进门落座,无需多言,他熟稔的手法很快便能剪去烦恼,洗吹清爽即可。若非必要,极少光顾别处。一来费尽口舌也难让对方明了我的习惯;二来理发竟也要“选人”——店长、技师、小学徒,身份不同,价差悬殊,天壤之别也属寻常。
更无奈的是,有时咬牙选了最贵的,剪完却发现手艺平平。剪落的青丝接不回,我又非锱铢必较之人,只得认了。因此,对陌生的理发店,总怀着一份疏离与谨慎。
记得儿时理发(老家叫‘推头’),也有专人打理,不过不为美,图的是省事与方便。
那时村里罕有理发推子,剃头刀倒有,多是老人用,剃个“电光头”,锃明瓦亮,阳光下能晃人眼。年轻人和孩子不喜欢,都用推子推,清一色的平头。
附近村有位师傅,每逢周六或周日,便蹬着自行车来。村东头找块空地,车一支,凳一放,就开张了。无需登门,也不用洗发,更没有吹风机。到了日子,村里的老少爷们便默契地聚拢来。
不排队,不叫号。有急事的上前先推,没事的谁先谁后,没人计较。
轮到的往凳子上一坐,师傅抖开一块白布,往胸前一围,两角在背后交叠,上缘紧勒脖颈,多余的塞进衣领,身子便裹得严实,碎发沾不不到衣服上。都是熟面孔,边推头边拉家常。一把梳子,一个推子,咯嗒咯嗒,不知不觉间平头就成了。
大人老实配合,梳子一别,推子走过,干净利落。软毛刷往脖颈、脸上扫扫,角落处顺口一吹,再拽下围布一抖,碎发纷飞,下一位就座。
轮到小孩就费劲些,但他自有办法。三言两语逗得孩子咯咯笑,任其怎么扭动,推子顺势找平,那头推得又快又好,孩子竟也不哭不闹。价钱也实在:大人五分,小孩二分。
有个周六他没来,周日依旧不见踪影。空地上等的人,脸上不免挂了些失望。再下个周六,他如约而至。问起上次,只说家中有事。推头闲聊间,大家才知他竟会说俄语,曾是学校里的高材生。
后来推头涨价了:大人一毛,小孩五分。物价都在涨,涨得应该。人们笑着,都理解。
恢复高考那年,他不再像铁打的营盘,每个周六准时出现,偶尔也会缺席。谁家没个事呢?大家都这么想,也这么体谅。只要他来,空地依旧热闹,说笑间,烦恼丝簌簌落地。
可有一次他走后,再没回来。后来有知情人带来消息,原来他考上了外国语学院,念大学去了。村人啧啧称奇:“怪不得会俄语!一看就不是池中物,早有准备,又赶上好时候,捧上铁饭碗喽!”
再后来,村里也有人置办了推子,学了手艺。推头,不必再等外村的人。
这么多年,去过无数理发店,剪过无数次头发。每当坐在镜前,或是路过那些霓虹闪烁的美发沙龙,我总会想起小时候,那个在村东头空地上,支起二八大杠,用一把推子、几句家常话,就梳理了我们整个村庄仪容的人。阳光落在他身上,推子的咯嗒声,混着乡音笑语,成了记忆里最清晰的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