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遛弯,刚转过楼侧小径,便被美伦湖边的一幕攫住了目光。一大片黄叶静静地躺在地上,像一群离开了故乡的游子,正翘首回望那粗大的枝杈与细长的枝梢——他们生命的来处。
这是一些柳叶,安然聚在湖畔那棵老柳树下。层层叠叠的,好像在开一场无声的告别会。一股暖流,带着莫名的亲切,悄然涌上心头。
思绪瞬间被拉回儿时的老家。每到这个时节,我们的固定课业——搂树叶,便开始了。
那时家家烧火做饭,柴火金贵,这满地的落叶便是自然的恩赐。扫树叶这活儿,轻省,又带着点寻宝般的趣味,是我们孩子都乐意承担的差事。
我们可是这方面的“专家”。树叶种类不同,落处各异,方法便也不同。工具是关键:竹耙子轻盈,在平地上沙沙作响,像给大地挠痒痒;铁耙子则是个莽汉,不讲条件,在哪都能大展拳脚。还有一件秘密武器——一根八号铁丝磨成的铁签,专治那些零散不羁的大片叶子。
通常,一人一耙,挎着篓子,塞条布袋就出了门。若逢树叶丰茂,我们便呼朋引伴,拉上排子车,带上扫帚,像一支出征的队伍,浩浩荡荡奔向小树林。
无风的天气里,落叶如倦飞的蝶,安然栖在树根周遭,积成厚厚的锦毯,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惬意的“沙沙”声。若起了风,它们便如溃散的兵勇,四散奔逃,最终蜷缩在沟坎背风处或枯草丛中。
平坦之地,扫帚一挥,便能围剿成一堆小山,再把它们装入袋子。在扫帚难以施展的沟坎里,耙子便成了主角,一搂一拉,尽是收获。至于那些零星的杨树叶,铁签子一穿一个准,片刻便能串起一大串,沉甸甸的,颇有糖葫芦的满足感。
这活儿也讲究“地盘”。伙伴们眼尖,瞧见树叶丰茂处,便手脚并用,赶紧扫出一个无形的“结界”,宣告主权。然后才能不慌不忙,将战利品稳稳当当地收拢、装袋,背回家去。
树叶虽不如木柴耐烧,却能解燃眉之急。那些细碎的,倒入猪圈,那懒家伙便欢喜地在里面拱来拱去,最后寻个最舒服的角落,在暖和中酣睡。这又是一举两得,猪的践踏与粪便,混合着树叶,时日一长,便是上好的农家肥,能肥沃土地,省下买化肥的钱。
临近冬天,树上的叶子如惊弓之鸟。我们有时为了“扩大战果”,会捡根短棒,朝叶稠的枝丫猛地一掷,叶片便应声哗哗而落,如下了一场黄金雨。待到几场大风过后,树叶便落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像简笔画,在风中晃动。
上学时,常念“绿树村边合”。我从小便真心喜爱村边的那些树,它们从不名贵,却是我们生活里最无私的宝藏。春天有柳梭榆钱制作美食,还有槐花的甜蜜;平素修剪的枝条可编篱笆,成材的树干能做梁檩,即便最无用的枝桠,也能在灶膛里燃起熊熊的火焰。
而到了深秋,当它们卸去层林尽染的华服,这些生命最后的叶片,次第飘落,又一次给我们带来了收获的欢愉。
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已不再需要收集树叶。可心底对它们的那份情感,非但未曾消减,反而在岁月的沉淀里,愈发醇厚。
邻居的身影走过,将我飘远的思绪拉回。我俯下身,轻轻拾起脚边的一片落叶,将它温凉的脉络,静静地握在掌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