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菜园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灶台、炊烟、针线、菜园，是乡下女人生活的日常，或许也是她们一辈子的事业。在我看来，那些零星散落在瓦屋前、水塘边、沟渠旁一块块菜园就是母亲的另一群孩子。从我记事起，感觉母亲播种菜园总有使不完的劲、干不完的活。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粮食之外，蔬菜是农家人养家糊口的重要来源，正所谓“蔬菜能敌半年粮”。儿时的记忆里，菜园好比母亲的心头肉，是母亲集体农忙之余放不下的牵挂。那时候，母亲耕种的菜园至少有七八块，有的是祖上留下的熟地，有的是新开的荒地，离家都不太远，但地点却很分散，每一块面积都不是很大，小的只有一张90公分的单人床那么大。然而就是这些小小的菜园，因为有母亲乐此不疲的辛苦付出，它们不仅葱绿了那色彩单调的四季，也温暖了我面黄饥瘦的童年，更丰富了我们一家人节衣缩食的生活。

70后的我，8岁才有机会上小学，每次放学回家准能在菜园里找到正在侍弄菜园的母亲。我至今还记得，在春种秋收的集体农活之外，无论春夏，还是秋冬，也不管是暖阳高照的夏天晌午，还是稀星冷月的冬日傍晚，母亲必定在她爱的菜园里倒腾各种时令蔬菜。每年春节刚过，惊蛰雷响春光暖，母亲就忙起菜园播种的事。那时的我闲来无事，总是黏在母亲身边偷看，她从墙洞和箱子里翻出一些装有上年蔬菜留种的瓶瓶罐罐和各色塑料袋，或者旧纸包。在母亲打开包裹的那一瞬间，我感觉母亲装菜的瓶罐和袋子就像潘多拉的魔盒，有红润的苋菜菠菜籽，有金黄的辣椒茄子种，有扁尖的黄瓜冬瓜籽，有五颜六色、细如尘土的凤尾菜籽……。母亲说，种菜要下功夫，要按节令，更要知道每一种蔬菜的习性，什么节令种什么菜，哪些菜耐旱，哪些菜要多浇水，自己心里要有数，不是什么菜都可以随便种。比如，白菜青菜可以四季种，辣椒夏天种苗移栽收成更好，茄子秋天小苗移栽效果好，黄瓜苦瓜不仅要播种，还要有专门的攀爬物。必须注意的是播种的蔬菜时水不能浇太多，浇多了种籽会烂。而种苗移栽的蔬菜反而要浇透定根水，浇水时还不能淹到菜心，菜心被淹的时间长，就仿佛人没有了头，会死。正如母亲常说“浇菜要浇根，交人要交心”。小时候看母亲种菜，帮母浇菜时间久了，我以为，母亲不是在种菜，完全就是管一个个不懂事的孩子，赶上春寒冬雪，母亲总要拿生产队捡来的废旧育秧薄膜为蔬菜搭个小棚子，说是给蔬菜保暖。

每次劳动结束，母亲总会对我唠叨，种菜好比读书，不花时间、不下功夫不行。今天我们栽种的菜，如果后期不细心浇水、施肥、除草、打虫，菜不仅长不大、长不好，还有可能会死掉。真所谓“师傅领进门，学技靠个人”。印象中，母亲是村内种菜的一把好手，她种的菜总比别人家的要嫩些脆些，很讨人喜欢。我记得，每年正月十六“偷青”（云南地区农耕间苗的习俗，后来演化成年轻人”偷菜”合伙煮着吃的一种娱乐方式，“偷菜”的人专挑长得好的青菜白菜和大葱蒜苗，说是吃了这些菜一生清清白白、聪明会算。据老人们讲，被偷菜的主人家骂的越凶，偷菜的人越有福气），无论母亲怎么看管，菜园的菜都会被“偷”去很多。面对被“偷”的菜园，我看母亲也不是很伤心，反而有点小自豪，但总忘不了要笑骂几句：“你们这些小毛贼，可恶得很。你们偷菜么就偷菜，别糟蹋老娘的菜园子”。

上中学，读大学，我离家不是很远，每次周末和假期我去到母亲的菜园，总会看到不同的风景，心生别样的感受。春天的菜园，犹如烧滚的水，更像好奇的娃，每一棵蔬菜都蓄满了力，憋足了劲，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你看，韭菜的短发里挤满了嫩芽，葱蒜的身体了肿胀着腥辣，芫荽头顶上含含苞着白花，菠菜的心尖上蔓延着叶芽，就连沟埂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杂草和野花都春心萌动、跃跃欲试……。夏天，风和日暖，是蔬菜的主场，菜园里蔬菜品种多、变化快，生长旺。昨天番茄辣椒还只是青葱一小窝，今天就火红一大片。紫茄子今天还是“小铃铛”，一两天就长成“大拳头”，若是再等三五天，完全变成“肥油条”，两三个茄子就能满装一提篮。扁豆更神奇，早上还开着浅白的蝴蝶花，也许傍晚就结成镰刀或弯月的豆。菜园里最顽皮的要数那些顺杆攀爬苦瓜和黄瓜，完全不管自己脚下还结着瓜、腰上才开起花，醉酒一般缠着棚杆到处爬，动物们也抵不住诱惑，赶到菜园周边凑热闹……。整个菜园瞬间变成农村除夕的乡街子，菜花间蝶舞蜂飞，树枝上鸟唱蝉鸣，菜地里蔬菜们各忙各的、各干各的，开花的开花，结果的结果，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生机勃勃、欣欣向荣。与春夏相比，秋冬的菜园要静谧得多，慵懒得多，园子里除有青菜、白菜、卷心菜之类四季菜之外，萝卜和冬瓜是秋冬的常客，它们懒散如休闲的农人一般，不急不慌，长得很慢、很稳，可一旦成熟，那绝对是秋冬季节里蒸煮肉食不可多得的美味。

天命之年，我没有太多机会去关心母亲的菜园。时至今日，尽管母亲已年过七旬，但她依然执爱她的菜园，她的菜，那种自力更生、勤劳质朴的菜园情结显得更加浓烈。每逢周末、假期或者父母生日，我和妻子女儿总要找点时间，一起回家陪父母们吃吃饭、聊聊天、说说事，表达对父母的感恩之情。我以为，这种感恩之情淳美无言，温暖质朴，犹如春光菜园里一朵朵美丽的花，开在父母重复啰嗦的唠叨里，暖在父母给我们夹菜的笑脸上，香在我们每次回家装在轿车那些沾满泥土的各种时鲜蔬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