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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洪鹏(二月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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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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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在泥火里的村庄

曲靖潦浒,蜗居彩云之南麒麟和陆良2个坝子相拥的酒窝里,交通便捷,距麒麟城南仅30公里,新旧房屋游龙般南北蜿蜒在珠江流域南盘江两岸。柔韧的陶泥,质朴的陶匠,炽热的窑火,拙朴的陶器,养活了这个泥火相依的陶瓷村落。

---题记

陶泥,一抹乡愁淬炼的土精灵

潦浒有一种土,黏性高、韧性好,学名高岭土,当地人称之为胶泥土,观音土或者黏土,它颗粒密实,遇水板结坚硬,不适宜庄稼生长,但它却是潦浒制陶艺人心中万劫不衰的太阳,是制陶艺人捏泥成陶的土精灵。

高岭土,从一抔乡土到纯粹,到软黏,到陶泥,到自由,到泥随心走,无论选泥、炼泥,还是窖泥、揉泥,像极了女人十月怀胎,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格外谨慎。正如制陶艺人所说,从选泥炼泥到窖泥揉泥,再到拉坯塑型,光有理论知识绝对不行,还得靠反复实践的经验积累。

选泥,好比乡下人找媳妇,不能全信媒婆的传话,还得面对面交流观察。比如,有经验的陶艺人,上山寻泥,他们在刚性的标准之外,还得通过看颜色、搓颗粒、尝味道来甄别哪些土品质好、哪些只能做边角料。

选泥之后就是炼泥。炼泥是陶泥制作中最苦、最累、最脏的活,也是提升陶泥品质的关键所在。无论是古法牛踩,还是现代机械球磨,都必须历经水与土无数次反复糅合。土与水完全化合后,成团的泥巴,还得通过机械真空炼泥或者人工踩踏挤压,最大限度挤干泥里的水分和空气才行。

窖泥,是真空炼过的泥从喧嚣到冷静的过程。这道工序简单易做,但不可或缺。制陶艺人一般用塑料薄膜包裹泥巴后,把泥巴放置在冷凉环境中发酵,发酵时间一般7至15天,有的泥巴发酵时间长达半年,甚至1年。用潦浒陶匠的话说,泥巴发酵恰如怀孕的女人静养安胎,心急必定吃不了热豆腐。

揉泥,也叫醒泥,它是制陶艺人拉坯前必做的功课,揉泥主要靠手工,方法有菊花搓和羊角揉,用制陶艺人的话说,就是让陶泥从发酵的沉睡中醒过来,揉过的陶泥黏合更好、韧性更佳,更有利制陶艺人拉坯塑型。

时光悠悠,岁月更迭。现今,有好事的潦浒工匠或者外来的陶艺家,不怕麻烦、不怕折腾,把潦浒本地的金刚泥、大白土、砂泥土、白果青和五色土等不同种类的陶土当做制作陶泥的“母本”,按土的不同种类和占比多少,通过无数次排列组合,反复实验,让潦浒朴素的高岭土繁衍出更多、更神奇的陶泥。

陶匠,一群涅槃陶泥的苦行僧

工作机缘,到过江西景德、江苏宜兴、重庆荣昌和云南建水,感觉这些地方的陶瓷制作专业分工很细,绝大多数陶匠完全没有必要、也懒得熟悉掌握陶泥成器的全部流程和技术,他们拉坯的只管拉坯,雕刻的只管雕刻,绘画的只管绘画,烧窑的只管烧窑,日子被他们过得风轻云淡、飘逸洒脱。

与他乡陶瓷工匠相比,潦浒陶匠制泥做陶烧窑,不仅是一项致富的技术,也是一门养心的艺术,更是一场陶泥涅槃的修行。潦浒陶匠爱陶,像子期痴恋伯牙的琴音,像父母容忍子女的过错。这种爱,爱得形影不离,爱得执迷不悟,爱得不可理喻,纠结里弥满坚定,疼痛中蓬勃快乐。

亲近潦浒陶匠,你会惊叹他们“徒手拉坯创器形”的从容,更会好奇他们“裸眼识温定火候”的淡定,因为生活使然,他们必须熟练掌握每一件陶器向死而生的全部生命历程:挑选泥料,他们居然会直接把土放进嘴里舔尝,说是陶土甜味越重,品质就越好;冷天拉坯,他们总是不穿厚衣、不沾温水,说是怕负重太多影响操作,更怕陶坯水土不服,难以拉坯成型;夜晚烧窑,他们可以通宵不睡,每隔15分钟看火1次,说是担心火温突变影响陶器质量;开窑出陶之际,他们先要手感窑温高低,而后左顾右盼、小心翼翼,洞眼观陶,说是怕冷风入窑,让窑内陶器风寒感冒……。我以为,潦浒陶匠内心深处一定把每一件陶器当成自己生命里不可缺少的知音,哪怕身边围满熙来攘往的看客,他们总能保持“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清淡包容之心,能够在执着坚守的潜移默化中,把那些车水马龙的喧闹和喋喋不休的唠叨滋润得含蓄隽永、风轻云淡,让你我感受到每一件陶器在阳光下那种春风过耳、秋水拂尘的古拙清雅。

陶窑,一座薪火传承的炼丹炉

走近潦浒,你就走进了窑的世界。潦浒的窑,规模大的睡在村落的半坡,小一点的躺在陶艺人各自的作坊偏角旮旯。

潦浒的陶窑,形状多样,燃料各异。从形状上看,有形如蒙古包、烧制砖瓦的馒头窑、包子窑;有状如交通隧洞、烧制大件坛罐的隧道窑;有小如收纳盒、专烧微型陶器的抽屉窑;有远看如蛇、近看似蜈蚣的龙窑,龙窑在潦浒使用频率最高,它体积大、包容性强,大小陶器皆可入窑,很多窑都以窑主的姓氏命名。比如,崔家窑、许家窑、唐家窑等等。从燃料上看,有柴窑,比如龙窑;有煤窑,比如隧道窑、砖瓦窑;有气窑电窑,比如抽屉窑……。我以为,潦浒的陶窑,无论长什么样,也不管怎样烧,烧窑时那炽热的薪火总能与每一件陶坯别样地亲近,别样地缠绵。

潦浒陶匠说,烧窑就像拿陶坯炼丹,注定是一次无法预判未来的冒险旅行。烧窑的人不仅要懂得技术,还要吃得苦,更要坚定信心。在潦浒,每一次装窑或者出窑,讲究的人家还要上香、跪拜,举行严简的祭窑仪式,祈求窑神的保佑。

装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晒干的陶坯宛如新生的婴儿,胎薄骨脆,必须小心伺候。据有经验的烧窑师傅讲,装窑,运坯师要稳当,装陶师要细心:运坯师为减少陶坯路途损坏,主要靠人工挑坯,他们不辞辛劳,无数次往返龙窑斜坡,那小心翼翼的神态犹如华山挑夫;装陶师更是辛苦,由于窑门局促矮小,装陶师傅只能猫腰进入,进入之后,整个装窑工程还必须半蹲。与此同时,他们还得穷尽一切办法把每一件陶坯装稳在合适的位置,确保陶坯在烧制的过程中不倒不歪、不粘连。

出窑,通常在窑火自然冷却2至3天之后。等待出窑的那段时间,是潦浒陶艺人最煎熬、最期盼、也最为兴奋日子。我见过心急的窑匠,龙窑熄火后的每一天他们都像中邪一般,总会鬼使神差来到龙窑上看一眼、摸一下,仿佛他们只要每天都到窑上去看一看、摸一摸,出窑时就会有更多的精品。开窑也讲规矩,不是一下子打开所有窑门,而是要从窑口依次向窑尾开窑,正如潦浒陶歌所说“潦浒龙窑长,烧窑人儿忙,窑尾还在火烟冒,窑头已出蓝花陶”。

潦浒每一次薪火烧窑,无论因陶选窑、人工挑坯,还是半蹲装坯,秩序开窑……,陶匠们都心存敬畏,默默坚守,满怀希望。我笃定,潦浒陶窑就是一座座薪火炼丹的熔炉,熔炉里炼的是陶坯窑变的丹,是潦浒乡村振兴的希望。

陶器,一曲岁月沉香的信天游

如果说江西的瓷器是雍容华贵的大家闺秀,那么潦浒陶器就是饱经沧桑的悟道高人。我兀自断想,无论那一种陶瓷,以什么样的方式呈现,它们宛如乡村田园里一曲曲岁月沉香的信天游,那泥火共舞的生命必定各具特色、各显其美,必定共同灿烂着陶瓷世界的浩瀚星河。

忆往昔,潦浒陶器,历史悠远、文化厚重。你看,贝丘遗址的残陶碎瓷依然斑驳着2700年前“先民制陶盛水”的惊喜;龙凤山用来拱坟的碗碟仍然依稀着明清制陶人“让先人有碗饭吃”的温情;广济桥的碑记还铭刻着民国时期“盘江日日泛舟来,层层平匣排陶器”的繁华;如今陶坊里走下屋檐的瓦猫还保留着“镇宅辟邪,招财纳福”的胎记;石林瓷业陶瓷艺术中心珍藏的“青花白鹤碗”仍然演绎着“猫猫石”“家家制陶,户户卖缸”的故事……。

看今朝,潦浒陶器,道法自然、拙朴纯粹。说潦浒陶器道法自然,是因为潦浒陶器泥料来自泥土,古法炼泥,手工拉坯,大多不上釉,全靠薪火燃烧,自然窑变,无法量产,可遇而不可求,加之1300度高温成器,既杀菌又保鲜。正所谓“入窑一色,出窑万彩”。说潦浒陶器拙朴纯粹,是因为潦浒陶不仅器型稍显笨拙,没有太多的雕画,更蕴含着五行相融、阴阳相生之美。你想,一件陶器,陶土含矿就是金,薪火烧陶即为木,以水溶土泥含水,用柴烧陶必有火,陶泥本身就是土。你看,一把泡茶的壶,壶钮是阴,壶嘴为阳,壶把、壶钮和壶嘴三点一线,尽显天地和谐、阴阳相生之美。正所谓:“量小岂能容大物,二三寸水起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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