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考编生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话对考编人来说，无疑是一把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他们刻进骨头里的隐忍，更是融入父母血脉里的惆怅。

2022年，女儿大学毕业，以选调生的身份第一次加入考编大军，或许是经验不足，又或许是临场发挥不佳，仅以面试0.02分之差遗憾落选。当晚，女儿闷闷不乐，心有不甘，找我诉苦，劈头就问：“爸爸，你们那时找工作难吗？要不要考试？”我说：“我们那时大学生少，找工作不用考试，国家包分配，拿派遣证去单位报到，好歹都有个工作”。女儿瞪大眼睛，半天憋出一个“哦”字，在女儿躲回书房的瞬间，我分明感到她内心的纠结，那是考编生特有的羡慕嫉妒恨，憋着一股蓬勃向上的力量。2022年以后，每年凡是考公考编的试，女儿都想试试，无论选岗备考，还是笔试面试，或者考过后的等待，女儿必定精心准备、苛刻对待，把自己逼到别无选择、无路可退。

女儿说，选岗远比高考填志愿选学校还难，难在报名人数无法预料，难在选岗时难以取舍。她说，岗位选择不仅受学历、专业、身份等条件的限制，还要考虑地域、职业未来、个人喜好和家人期盼等多重因素。说实话，女儿每次选岗要我和妻子帮忙参考，我总是会很兴奋，也纠结，甚至有些迷茫：岗位地处偏远，相对好考，我怕女儿吃苦受累，更怕以后无法回调；岗位相对较好、离家较近，我又担心报名人数多、女儿备考压力大。最终结果每次都是女儿自己选，也许是女儿黏人，又或许是亲情所困，女儿选择的岗位几乎都是地域优先，选报的岗位离家都很近，最远的离家也未超过300公里，驾车当天就能回。这样的代价就是报考人数特别多，报考少的1个岗位总在百人以上，多达近两千人，真可谓“僧多粥少”。我以为，这样考试压力，堪比高考清华、北大。

有人说：“考公是当代年轻人的‘修仙’”，还有人说“宇宙的尽头是考编”。在我看来，女儿备考，简直却是一次自我加压的魔鬼训练，一场破釜沉舟的背水一战，自我泅渡如匡衡“凿壁偷光”、孙敬“头悬梁”、苏秦“锥刺股”。备考的每个夜晚，我分明看见女儿卧室的灯总是通宵地亮着，有好几次我半夜醒来还以为她睡着了忘记关灯，叫妻子进屋关灯，妻子走出房间小声说“不管她，还在看书”。得知女儿半夜还在看书，我的心柔软至极，总会情不自禁地弄点水果，悄悄来到女儿房间，靠近书桌的那一刻，我彻底被眼前的一切惊到了：书桌上一本本被颜色笔涂成彩虹的申论笔记，书桌边一摞摞高过桌面的行测真题，台灯旁还有浓浓的咖啡、酸酸的糖果……。我心疼地想，备考的女儿每晚炼丹般刷题，打坐般背书，难道真的就为求得体制内的一方蒲团吗？！我以为，女儿拼尽全力地读、学、背、练，是一场悄无声息的雪，尽管它轻轻地飘，慢慢地落，终究还是在女儿二十余岁的脊背上堆积成一座座让她必须自我爆破的城堡，重得几乎压弯了她的呼吸。我曾天真地认为，高考是她人生最后一次“改变命运”的孤勇搏杀，却未料到毕业后的战场，对她而言更为荒诞、更为残酷，因为这必经的战场里完全没有标准答案，有的是万里挑一选岗的“运气”，有的是千军争夺上岸的“拥挤”。

有人说，考编人虽然年轻，但他们早已不是曾经跟着父母少年游的桂花客，而是提着灯笼在迷宫里自我照见的困兽。换位想来，这话真的不假，女儿备考更像一场自我突破、自我修复的决一死战，战争的成本很高。旁观女儿备考的日子，感觉她头发掉得厉害，心情也不是太好，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我和妻子总是小心翼翼，尽可能想办法安慰她、顺着她，说“早点休息，大不了，我们每年再考”。女儿说“‘每年再考’，说得轻巧，你们根本不知道，我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承受多达的压力”。一路陪伴，一路风尘、一路心酸。反观女儿备考的过程，我感觉她真的很辛苦、很决然，我却又很心疼：我不关心她磨破袖口的高领毛衣，也不关心她放弃同伴邀约的旅行，我认为，毛衣破了可以再买，旅行过了可以再约。我很担心她闭着眼睛依然背书的执着，很担心她穿着睡衣还在疯狂刷题的坚持……。也许情感使然，妻子对女儿考编更是心急，总是穷尽一切办法了解与考公考编有关的事，昨天才向我唠叨某某家姑娘报班学习考上了公务员，今天又向我介绍抖音上说哪个地方的招聘又在报名了，某某培训学校老师实力很不错……，不知道的，还以为妻子也是一个备考的考编人。

考试当天，我和妻子总是一起把女儿送达考场。考场门外密密麻麻全是人，有送考家长，有结伴同行的考生，有发传单的打工人，那人来人往的场面堪比雨天送学的幼儿园，简直就是“人海”。我想，考编人不就是“在大海里捞针”吗？等待考试的那段时间了，我打开抖音，短视频里满是考生长蛇般步入考场的场面，弹幕里飘过密密麻麻的“上岸”，还有诸如“哪怕飞蛾扑火，也要拥抱一瞬的光”“你要如何，我们就如何”之类的自我宽慰……。

考试结束，接女儿上车。透过车窗，我看见考场周围有许多卖小吃的流动摊贩，摊位旁那些卖烧烤的大爹、大妈们照常大声吆喝，柴米油盐的人间烟火依旧还是那样的滚烫。我心瞬间敞亮，人生之路本就不会一帆风顺，更不会有什么真正的“上岸”。我兀自断想，女儿们那些被大题量的行测刷掉、被写到手酸的申论卷走的青春，终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以另一种形式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