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靖潦浒,坐落在珠江流域南盘江两岸,是彩云之南一个因陶瓷而兴的传统村落,因为有得天独厚的泥土资源,有千年传承的陶瓷技艺,有世代工匠的执迷坚守,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潦浒陶瓷无疑也是陶瓷历史长河中的浪花一朵。
——题记
一
我对潦浒陶瓷的印象,最早来自父母挑水的煨罐。说实话,挑水的煨罐样子不是很美,它们“肚大脖细、底平口圆”,细脖和圆口交汇处挂耳,是陶瓷艺人手工拉坯成型,经龙窑烧制而成的酱釉陶罐,挑水时成双成对使用。
童年的记忆里,潦浒陶瓷是日常生活用品,在西南农村较为普遍,但也很赚钱。父母说,从他们的祖辈们记事起,曲靖潦浒周边十里八乡的村子,远到云南其他县市和贵州、四川、广西等省外一些乡村,不仅挑水用过潦浒陶制的煨罐,还有家里装米、储油的酱釉花斗坛,腌菜、作酱的黑釉叶子缸,灶台上盛油放盐的双胞连体小陶罐,以及日常吃饭喝茶的大小青花白鹤碗,多半来自曲靖潦浒。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农村家家种地、物件匮乏,潦浒一座座依坡而建、拾级而上的龙窑,还有国营和集体瓷厂里迂回往复的转盘、青花烧成的碗碟,不知养活了潦浒一带十里八村多少乡亲!那时候,潦浒“家家做陶,户户卖缸”,村子周边近5000余名群众成为国营或集体瓷厂的职工,潦浒一度时期被称之为“小云南”,大坛小罐和青花碗碟在西南地区很出名,潦浒人生活很富裕,很令人羡慕。父母说,那个年代,若有人讨个潦浒的媳妇,或者嫁到潦浒,就是一件值得炫耀的喜事。潦浒土陶“色泽凝重,沉稳的紫灰中闪着几分幽蓝,尽善尽美地保留了古代制陶遗风”(2007年《人民日报》,杨卓成报道),很受农村家庭欢迎。潦浒天天都有陶瓷烧成出窑,除潦浒本地人陶艺人外,几乎每天都有周边村子的人赶马车到潦浒拉坛罐到外地去做生意。说是生意,其实就是拿潦浒坛罐到潦浒以外的地方去换粮食,有的生意人甚至远到贵州、广西和四川等省外农村。那时候,拿粮食换坛罐的人家只要用不同份量的粮食装满自己看中的坛罐,就可以把陶罐拿走。
生意人透露,因为自己做陶瓷生意,他们每次出门在外十天,甚至半月,总吃能得好、住得好,还能兑换回好多稻谷、玉米、黄豆等不同种类的粮食。换回的粮食至少是坛罐本身价值的四倍,这种生意叫做“换加四”,后因生意人避讳别人说自己赚得多,怕别人眼红,故谐音为“换家私”。用现在时髦的话说,那时的潦浒陶瓷,就是潦浒标志性的网红代言,潦浒也因盛产陶瓷而火爆出圈。正如潦浒古陶歌所说“潦浒汉来潦浒汉,挑着坛罐闯云南。上到昆明把盐搬,返回潦浒挑坛罐。选个坛罐不漏水,换个姑娘来作伴”。
二
如果说大坛小罐是潦浒千年传承的土陶产品,那么青花碗碟就是潦浒师夷长技的创新杰作。
史料记载,从民国十五年(1926年)滇军旅长高乃勋集资创办潦浒瓷厂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国营石林瓷厂破产前这段时间,是潦浒陶瓷发展的黄金时期。这一时期,潦浒陶瓷工匠通过技改龙窑、新建仓窑(也叫阶梯窑),同时派人到江西学技术、引设备,彻底结束了潦浒“脚蹬盘、手拉坯”陶瓷制作的历史,成功烧制出“熏花瓷龙碗”“青花白鹤碗”等云瓷青花系列产品。产品价廉物美,品种多样,远销全国各地和东南亚地区。潦浒陶瓷村落过上了“陶舍柴门向晚开,盘江日日泛舟来。层层平匣排陶器,不染半丝尘世埃”的幸福生活。
潦浒陶瓷繁荣时期,据《曲靖地区志》记载:当时1000余户的潦浒,有60%的人从事陶瓷生产,20%的人从事陶瓷销售。那个时期,小村潦浒,就有1所市属完全中学,3家制瓷企业和30余家土陶作坊,潦浒男人几乎“人人能拉坯,个个会烧窑”,男女青壮年扛起锄头当农民,放下锄头变工人,种田储粮,务工赚钱,干活很自豪,日子很幸福。在潦浒上初中时,周末我经常和同学到潦浒瓷厂玩,很嫉妒瓷厂的同学有统建分配的职工宿舍住,有四季常开不谢的鲜花看,还能在荷花连片的水池边观鱼,可在古色古香的凉亭里游戏,我对瓷厂的幼儿园、银行、派出所、菜市场、小卖部、邮政所等公共设施也充满了好奇,尤其羡慕穿着时尚男女青年傍晚手拉手谈恋爱“压马路”的悠闲生活……我以为,小村潦浒能如此热闹,如此繁荣,不仅因为潦浒有得天独厚的资源禀赋,更因为潦浒有陶瓷技艺的薪火相传,有陶瓷工匠守正创新的执着坚守,这是一方水土的孕生和赐予,更是潦浒百姓的勤劳和智慧。
三
2016年起,无论潦浒陶瓷,还是陶瓷潦浒,凭借乡村振兴和文旅融合的东风,又一次朝气蓬勃、欣欣向荣。党委政府、专业团队和文化企业融入潦浒陶瓷产业的人才引进、传承保护、综合开发;陶瓷工匠竭尽所能,申报科研项目、分析土壤成分、挖掘爨陶文化、搜救传统技艺、修复废弃龙窑;雕塑、绘画等各类艺术家纷至沓来,大中专院校研学活动应接不暇,外地游客陶艺制作体验蓬勃兴起……,政策支持,环境改善,人才引领,思想交融,汇聚起陶瓷创新发展的蓬勃力量,让养活过祖辈多少代人的古老技艺重焕光彩,让昔日家家在用的陶瓷重新走进千家万户的日常。
现如今,如果你有幸来曲靖潦浒旅游购物,走进潦浒任何一家陶瓷作坊或企业,简朴的展柜上总排满大大小小、高高矮矮、圆圆胖胖的各种各样陶器,机械的转盘上满眼都是大小各异、釉采不同、功能不一的青花碗碟。这些泥火共舞的精美陶瓷,应有尽有,惟妙惟肖:有花鸟虫鱼,有龙飞凤舞;有人神雕塑,有萌宠文玩。它们或手工独创,或机械量产;或素烧,或上釉,或雕刻,或彩绘……。潦浒陶瓷捏泥成坯,窑火成器,泥火相恋的艺术力量,让千年陶瓷的古风遗韵在曲靖潦浒鲜活,蓬勃。
凝望潦浒每一件陶瓷作品,无论粗陶新制也好,素瓷精绘也罢,不管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的生活用品,还是琴棋书画诗酒花之列的艺术文玩,她们都是与窑火过命的勇士,它们都沿袭了潦浒千年传承的古老工艺,又融入了时代内涵和现代气息,让潦浒的泥土一色入窑,意外出彩,灵气闪闪,成色更美。我坚信,未来的某一天,哪怕一件潦浒陶瓷不经意间落地而碎,每一截断骨里必定隐藏着先辈们的痴迷执着的坚守,也流淌着一代接一代陶瓷艺人屡败屡战的热血,更彰显着潦浒陶器对乡村冷暖的包容与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