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省城居住的久了,忽然怀念起乡下的那所小院子来!
故事里的深宅大院并不是我的向往之所,总觉得那更像一种困囿,虽人口众多,虽有花园亭台,却是寂寞无比。我更喜欢小小的院落,哪怕并不精致,也会让灵魂自由地憩息。
家在乡下时,院子也并不大,却是热闹无比。前面有个菜园,园里的果蔬点染着大半年的时光。矮矮的土墙就像大地站了起来,便围住了一方欢乐。禽畜怡然,精力过剩的鸡们飞上飞下,优雅的鹅迈着沉稳的步子,敦厚的黄牛悠闲地咀嚼着槽里的草料,黑狗慵懒地卧在门后打着呵欠,那头尖嘴竖耳的白猪,正在孜孜不倦地把墙角的土地拱出一个大坑。我走过它们身边,它们继续着自己的事,并不理我。只有檐下的燕子倏然来去,翅间流过的风带着一缕芳草的味道。
那个院子里,还有着我年轻的亲人们,那些笑脸还没有在岁月中流散。我的心里还是那样无忧的欢乐,眼睛里还没有一点尘世的沧桑印迹,见到的,都是最圣洁而美好的种种。
屋后,有一棵老槐树,树杆笔直,枝繁叶茂,一年四季为小院拦住了经常啸叫的西北风,树枝分叉的最高处,经常是一群喜鹊的居所。村里至今已没有与它同龄的人了,父亲在世时曾自豪地说:“那是我爷在民国元年栽的”。既然这么说,大概是我太爷认为要改朝换代,标新立异吧!还颇具纪念意义。而现在的民国早已成为历史了。
门前,还有一棵老杏树,像一把巨伞,为小院送来了一大片凉荫。虽然大半个根都露出黄土外面,但每年都在认真的开花,认真的结果,虽然果实并不香甜,却从未间断。母亲在世时曾说,这棵杏树与大姐同龄,大姐今年已经七十岁了,可想而知!
小院子发生的一切,都被这两棵老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刻在年轮里!
记得我十七岁那年,一阵秋风便把这一切吹得遥远。我被汽车、火车一路送到了四川绵阳,彻底离开了那个院子。第一次住进高楼大厦,第一次将身子扑进窗明几净的教室,刚开始真的有些欣喜若狂,但是时间久了,心里总有一种失落感,虽然校园里有美丽的亭榭楼阁,有来自天南海北的同学朝夕相处,但总不比我那老家的土院温馨。
四年后,我被分配到离老家很远很远的一个县城工作,上班的地方是一家石棉制品厂,整天机器的嘈杂声和火车撞击铁轨的轰鸣声不绝于耳,住的是东南西北各有一幢三层楼围堵起来的四合院,虽然工作生活忙忙碌碌,也很充实,但总觉得密不透风,喘不过气来,心灵无处安身,无依无靠。于是,心里还是想着,能拥有一处小院,该有多好。
后来,我终于费尽周折调回了老家所在的县城,一到节假日,或在农忙时节,我都会回到老家的院子,帮父亲干完农活后,就又一头钻进那土窑洞里,睡在热烘烘的土炕上,掬起那只被子底下瞌睡无比,放在肚子上也不会醒来的狸花猫,听母亲唠叨家常问寒问暖,久别的梦又一次被温热了。
可是再后来,随着父亲的去世,母亲被我接到城里,老家的院子非常遗憾地渐行渐远,变得荒凉了。
为了方便照顾年迈的母亲,我在城市南边买了一套位居一层,带着一个小小院落的楼房。这个院落真的是很小,小到蝴蝶只扇动一次翅膀,便会逾墙而过。但我却很是欣喜,不管多小,只要是自己的,便能将心灵安放。更重要的是母亲也很喜欢。
母亲在院子里栽种了许多花,只留一条从院门到房门的小径,于是出来进去都会染一身清香。一到有月亮的晚上,小院里便花影幢幢,站在那里,身前身后都是流动的美好。房后是更小的地方,有两棵盆栽的、从老家带来的小核桃树,北窗无缘阳光,却接连着有花、有叶、有果实的美丽莅临,使得那一扇小窗也绮丽多姿。
母亲还在院子里养了一只橘猫,顿时又使院子更活跃起来,这只猫不仅逗乐了大人,也吸引了更多的孩子,而猫呢?总是我行我素,唯我独尊,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在无人干扰的情况下,经常懒洋洋的在花间踱着虎步,或在花荫下睡大觉。原来,白天院子里偶然还有鸟类光临,晚上还有老鼠侵扰,但自从有了橘猫,这些都逃遁地无影无踪了。
现在想来,那个城市边缘的小小院落,也是我眷恋着的所在。它再小,也能容一庭风月,也能溢满清澈的笑声。
后来,母亲去世了,我也离开了小院,身不由己,来到儿子居住的省城,照看孙儿。走得越远,便也离记忆越远。住在城市高楼林立的小区里,不管是门前的空地,还是小区里的园林,都没有一束果蔬容身之地,都很难再当成院子了。
曾经的院落,虽无梨花映着溶溶月色,虽无秋千荡着阳光,却是我生命中最留恋的所在,有着不为人知的茅檐斜阳,有着不变的花开花谢。而在城市的喧嚣中,总是找不到一种归属感,一种无可排遣的失落。
老家的小院,除了每年清明祭祖回去小住几日,重温一下儿时的感觉,再就一直远在天边。
今年清明回老家“例行私事”后,刚准备回省城,孰料一场大风将我再次呼回了小院,原来门前的那棵老杏树被百年不遇的一场大风吹到了,无情的风吹倒了老树,无辜的老树别坏了通村道路,同时还砸塌了老屋,小院面目皆非,一片狼藉。
怎么办?
先保证道路通行要紧,在几位村民的帮助下,锯了杆、挖了根、修了路,可小院从此失去了守护它七十年的老树。
小院的伤痕谁来医治?
还好有一位手艺精湛的侄子,还有他手下一帮敬业的施工队友,经过将近一月的奋战,老屋重新站立起来了,土墙砌了砖,土院铺了转,陡坡还带上了护栏,虽然整个院子焕发了新的生机与活力,但却失去了往日古朴自然的味道,再也找不回原来的感觉了,只有那五孔土窑洞仍然以原来的老面孔继续微笑着,默默地注视着这小院子的变化。
在我心里,永远在思念原来的小院,那里有花草,有风月,有闲情,有老一辈的故事,有我儿时的记忆。小院已成为我心底最纯净的所在,仿佛灵魂的后花园,徜徉着一个最真实最无忧的我。我想在那里微笑,想在那里放飞,想在那里老去。
走过许多的尘世风雨,才会更留恋小小庭院中的四季流转,留恋不再重来的情暖情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