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雪谣

暮色初合时，雪就落下来了。碎玉似的雪粒先是在铅灰天幕上斜斜地划出银线，渐渐织成纱帘，又织成雾幔。我站在檐下看灯笼在风中轻摆，竹骨上糊的桃花纸泛出暖黄的光晕，像一颗温柔的心跳悬在苍茫的暮色里。

"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爷爷的咳嗽声混着竹篾折裂的脆响从里屋传来。我跑进去时，他正把劈开的竹条浸在热水里，青筋虬结的手压着竹片在木案上反复推碾。白汽袅袅升腾，融化了窗棂上的冰花，让满屋松香都变得潮湿起来。

"雪打灯才好呢，老天爷给的灯罩子。"爷爷把最后一片竹篾弯成圆弧，细麻绳在关节处绾出整齐的结。我的手指冻得通红，却执意要学他糊灯笼的功夫。浆糊刷在竹骨上总粘不匀，裁好的桃花纸刚覆上去就皱成一团。爷爷笑着把我揽到膝前，用他粗粝的拇指抹平那些褶皱："得顺着竹纹走，就像顺着雪落的方向看灯。"

前街的爆竹声惊落了檐角的雪。我提着新糊的八角灯往巷口跑，灯影在雪地上洇出橘色的圆，忽大忽小像在呼吸。各家门前都悬起了灯笼，纱灯晕着朦胧的红，羊角灯透出清澈的白，走马灯里画着骑鲤鱼的童子，转起来时连飞雪都跟着打旋儿。张婶家的胖小子举着会唱歌的电子灯笼冲我显摆，我故意把纸灯举得更高，看雪粒扑簌簌落在绵纸上，化作细小的水钻。

"回来题灯谜喽！"爷爷在院中唤我。老梨树的枯枝上积了雪，倒像是开满了白梅。他握着狼毫的手有些抖，墨汁在红笺上泅出团团松影。"雪霁银妆砌，琉璃世界清——打个节气。"我对着谜面发呆时，忽见纸灯上凝结的雪珠正顺着"上元吉祥"的墨字慢慢滑落，在桃花纸上拖出晶亮的尾迹。

守夜的火盆渐暗了。爷爷把晒干的橘皮投进炭灰里，清苦的香气便裹着雪意漫上来。我们并排坐在门槛上，看雪中的灯笼明明灭灭。风过时，满街的灯影都碎在雪幕中，又聚成流淌的光河。我的纸灯早被雪水浸得发软，可那团暖黄却始终未熄，像是把整个冬天的月光都收在了里头。

后半夜雪停了。月光突然亮堂堂地泼下来，照着千家屋檐下熟睡的灯笼。爷爷说古时候的灯笼要烧到正月十七，等雪水把烛泪都凝成琥珀。我蜷在厚棉被里，听见檐溜叮咚，恍惚是雪在跟灯笼说悄悄话。窗纸上晃着灯笼的残影，像极了老人布满皱纹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