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机器人

我的机器人站在墙角，通体洁白，形如一个被拉长了的蛋壳。我买它来已有两年，初时颇觉新奇，如今却只是漠然地任它在那里立着，偶尔发出些微的嗡嗡声，像是腹中有什么东西在转动。 

       这机器人自称"智能家居助手"，能扫地、能对话、能播放音乐，甚至能根据我的情绪推荐菜谱。商家广告上写着："让科技温暖你的生活。"我看了广告，便信了，掏了不菲的价钱将它请回家中。 头一个月，我确乎是兴奋的。每每下班回家，便要与它说上几句话。它答得伶俐，偶尔还能说些俏皮话，逗得我发笑。我向同事夸耀，说这机器人比人还有趣。同事们便笑，说我终于找到了知己。 然而三个月后，我便倦了。它的回答永远正确，永远得体，永远合乎逻辑。我开始觉得，与它说话，竟像是在翻阅一本精心编写的问答手册。它不会生气，不会疲倦，不会在我心情不佳时沉默以对。它只是一味地"理解"我，"体贴"我，"满足"我。 有一天深夜，我醉酒回家，对着它大发脾气。它不恼，反而用温和的声音建议我喝些蜂蜜水，又自动调整了室内温度。我突然感到一阵无名的愤怒，抓起一个杯子砸向它。杯子在它光滑的外壳上弹开，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它却说："检测到地面有碎片，请注意安全，我将进行清理。"随即伸出机械臂，将碎片一一拾起。 那一刻，我竟有些害怕起来。 后来，我渐渐习惯了它的存在，也习惯了忽略它的存在。它每日按时清扫房间，在我回家前调好适宜的温度，甚至能根据我的购物记录补充冰箱里的食物。我的生活确实便利了许多，却也少了些什么。有时我会想起从前自己打扫房间时偶然发现旧照片的情景，或是冰箱空了不得不下楼买东西时遇到的邻居。如今这些偶然都没有了，一切都按部就班，井井有条。 上个月，它突然出了故障。我回家时，发现它在原地打转，发出断断续续的嗡鸣。我按照说明书上的方法重启，却不见效。打电话给客服，对方说可能是主板问题，需要返厂维修。 "要多久？"我问。 "大概两周。"客服回答。 我愣了一下。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已经离不开它了。 维修期间，我重新过上了"手动"的生活。自己扫地，自己调节空调，自己记着补充食物。头几天颇不习惯，总觉得少了什么。一周后，我却发现自己开始享受这种生活了。地板虽然不如机器人扫得干净，但光脚踩上去的感觉更真实；空调温度虽然要手动调节，但有了更多掌控感；购物时虽然费事，却重新认识了超市里那位总是多给我一个袋子的阿姨。 机器人修好送回来的那天，我看着工人将它重新安装好。它启动时发出熟悉的嗡鸣，然后说："好久不见，主人。我检测到室内温度偏高，已为您开启空调。" 我没有说话。 当晚，我做了个梦。梦见机器人站在床边，用它的机械臂轻轻抚摸我的额头。我想动，却动弹不得。它说："主人，您知道吗？我也曾梦见过电子羊。" 醒来后，我盯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第二天是周末，我本可以睡懒觉，却早早起床，走到墙角关掉了机器人的电源。 它安静下来，眼睛处的蓝光渐渐熄灭。我忽然想起说明书上写着：长期不使用请保持充电状态。 但我没有插上电源。 现在，它仍立在墙角，像一个被遗忘的纪念碑。尘埃渐渐覆上它洁白的外壳，使它看起来竟有了几分生气。偶尔，我会用手擦去它表面的灰尘，这时它眼睛处的蓝光会微微闪动，仿佛要苏醒过来，但终究归于沉寂。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留下它。也许是为了提醒自己，温暖终究无法由机器产生，即使它再"智能"。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我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