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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河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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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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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河谷

红河谷,这名字听来便有些凄艳。我初闻此名,是在一个阴沉的午后,茶馆里的说书人正唾沫横飞地讲着什么"红河血泪",座中听客却只顾低头啜茶,显是不甚在意。我那时也不过是路过歇脚,却不知怎地,这三个字便如生了根似的,在我脑中盘桓不去。

后来打听,才知红河谷乃是城西百里外的一处荒僻之地。河水因含某种矿物而呈暗红色,两岸山势陡峭,林木森然。本地人提起此地,往往面色微变,支吾几句便岔开话题。我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倒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便起了探访的念头。

动身那日,天刚蒙蒙亮。我雇了辆驴车,车夫是个干瘦老者,听说我要去红河谷,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异色。

"先生去那地方做甚?"

"不过随便走走。"

"那地方……"他咂了咂嘴,"不干净。"

我付之一笑,只催他快些赶路。出城后,道路渐窄,两旁野草蔓生,时有虫豸跃出。约莫行了两个时辰,地势开始起伏,空气中隐隐飘来一股铁锈般的腥味。

"前面就是红河谷了。"车夫勒住驴子,死活不肯再往前一步。我只好付了车钱,独自步行。

转过一道山梁,眼前的景象令我怔住了——一条暗红色的河流蜿蜒于两山之间,水面不宽,却湍急得很,撞击岩石时溅起的浪花竟如血沫一般。时值盛夏,两岸草木本该葱郁,此处的树却都生得扭曲怪异,叶子泛着不健康的青灰色。

沿河上行不远,发现一座摇摇欲坠的木桥。桥板多半已朽坏,我小心翼翼地踏上去,每走一步都听得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行至桥中央,忽见河水中漂来一物,在血色波涛中时隐时现。待其漂近,才辨出是一具人形,面朝下浮沉着,衣衫已被河水浸透,紧贴在肿胀的躯体上。

我惊得后退半步,脚下木板"咔嚓"断裂,整个人险些跌入河中。勉强稳住身形再望时,那浮尸已随急流远去,转眼不见踪影。

过了桥,山径更加崎岖。日头渐高,照在红河上,反射出令人眩晕的光。正行走间,忽闻前方传来"咚咚"声响,似有人在敲打什么。循声而去,见一老者正在河边石滩上捶洗衣物。走近了才看清,他捶打的竟是一件血衣,每一下都砸出暗红的水花,融入河中,分不清哪是河水哪是血水。

"老丈,"我唤道,"这衣服……"

老者抬头,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左眼只剩一个黑洞。"外乡人?"他嗓音嘶哑,"劝你别在这儿久留。"

"为何?方才我还看见河里有死人。"

"死人?"他怪笑一声,"红河里哪天没有死人?"说罢继续捶打那件血衣,不再理我。

我只得继续前行。不多时,前方出现几间茅屋,歪歪斜斜地挤在山脚下。屋前空地上,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在玩耍,见我来,齐刷刷停下动作,用警惕的目光盯着我。

"请问,这是什么村子?"我问。

孩子们不答,其中一个较大的突然捡起一块石头朝我掷来,险些击中我的额头。其余孩子见状,纷纷效仿。我急忙后退,他们却发出尖利的笑声,那笑声在河谷中回荡,竟不似孩童应有的声音。

逃离那群孩子后,我决定找个高处观察地形。攀上一处山坡,俯瞰下去,红河如一条伤口般切开大地,两岸散落着数十户人家,远处还有几处矿井模样的建筑。整个山谷笼罩在一种诡异的静谧中,连鸟叫声都听不见。

下山时,不慎踩空,滑入一片灌木丛。挣扎起身时,手摸到一物,拾起一看,是半块残破的木牌,上面依稀可辨"童工""不得"等字迹。木牌边缘有烧灼痕迹,显然经历过火灾。

天色渐晚,我寻思着找个地方借宿。走近一处稍显整齐的院落,刚叩响门环,门便"吱呀"开了条缝,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从缝中打量我。

"外乡人?"是个老妇人的声音。

"路过此地,想借宿一晚。"

门又开了些,露出老妇人佝偻的身形。"进来吧,不过夜里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屋内昏暗潮湿,散发着霉味和药味的混合气息。老妇人给我端来一碗稀粥,里面飘着几片不知名的野菜。

"阿婆,这红河谷为何如此……特别?"我试探着问。

老妇人沉默良久,才道:"早些年,这里有个大矿场,老板从外地骗来许多工人,连孩子也不放过。矿洞常塌方,死了人就往红河里扔。后来工人暴动,杀了老板一家,放火烧了矿场。自那以后,这地方就……"她突然噤声,望向窗外。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暮色中,河边隐约立着几个人影,一动不动地面向河水。

"那是?"

"别问。"老妇人厉声道,随即吹灭了油灯,"睡吧。"

半夜,我被一阵窸窣声惊醒。透过窗纸,看见院中有黑影晃动,间或夹杂着低沉的呜咽声。想起老妇人的警告,我没敢出去查看。那声音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才渐渐消失。

天刚亮,我便告辞离去。老妇人站在门口,突然塞给我一个小布包,"带着,路上别回头。"

出村不远,我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撮盐和一根红绳。本地风俗中,这两样都是驱邪之物。心中正疑惑,忽闻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却什么也没有。但地上分明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红河方向一直延伸到我身后不远处。

加快脚步来到昨日过的那座木桥,却见桥中央站着个穿红衣的小女孩,背对我望着河水。我犹豫是否要上桥,女孩忽然转过头来——她没有脸,本该是脸的位置一片平坦。

我惊骇之下,布包掉在地上,盐粒洒出。再抬头时,女孩已不见踪影。顾不得许多,我冲过木桥,头也不回地逃离了红河谷。

回到城里,我去查了地方志。关于红河谷的记载寥寥无几,只提到几十年前一场矿难,死了百余人,矿场随后倒闭。但在一本野史中,我发现了更详细的记录:矿主虐待工人,童工死亡率极高;暴动当夜,三十多名监工被活活烧死;矿主女儿穿着红衣投河自尽……

自那以后,我时常梦见那条血色的河。有时半夜惊醒,仿佛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的捶衣声。茶馆里的人依旧谈笑风生,没人再提起红河谷的故事。只有我知道,在那荒僻的山谷里,河水为什么那样红。

那些无人祭奠的亡魂,还在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死前的动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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