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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河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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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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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种记

芒种到了。

先是天色亮得早了,灰白的晨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照在床前的地板上,显出一点淡青的颜色。我向来醒得早,便披衣起身,推开窗户。外面空气新鲜得很,夹杂着些微潮湿的泥土气息,想是昨夜下过一场小雨。远处有几声鸟叫,清脆得很,却又辨不出是什么鸟儿在叫。

芒种,据说是"有芒之谷可稼种"的意思。古书上讲,这个时节,麦子熟了,该收割了;稻子也该插秧了。农人们忙得很,既要收,又要种,两头不得闲。城里人却不大理会这些,照例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横竖超市里的米面菜蔬四季常有,谁还去管它什么节气不节气。

我住的小区后面有一片荒地,不知是谁家未开发的地皮,杂草丛生,间或有些野花。早晨散步时,我常从那里经过。今日走近了看,竟发现草丛中藏着几株麦子,穗子已经黄了,在微风里轻轻摇晃。这必是哪只鸟儿衔来的麦粒,无意中落在此处,便生根发芽,如今竟也到了收获的时候。我想,这麦子大约不会有人来收,过些日子,穗上的麦粒自然会脱落,掉进土里,待来年又生出新的麦苗来。如此循环往复,倒也应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老话。

小区里的园丁老李正在修剪冬青。他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皮肤黝黑,手上的老茧厚得能当砂纸用。我问他知不知道今天是芒种,他停下手中的活计,擦了把汗,笑道:"芒种?现在谁还记这个。我们干活只看物业的安排,节气什么的,早就不讲究了。"

老李是从农村来的,在城里干了十几年园丁。我问他老家还有地没有,他摇摇头:"早包给别人种了。儿子女儿都在城里工作,谁还回去种地?"说着又拿起剪刀,继续修剪起来。咔嚓咔嚓的声音很有节奏,剪下的枝叶簌簌落地,散发出一种青涩的气味。

中午去菜市场,看见几个农妇在卖新摘的黄瓜和西红柿。黄瓜顶花带刺,碧绿得可爱;西红柿红得发亮,像是要滴出血来。问价钱,比超市贵些,但新鲜水灵,便买了几根。那农妇用粗糙的手给我装袋,指甲缝里还留着泥土的痕迹。她说这些都是今早刚从地里摘的,绝对没打农药。我信她的话,因为黄瓜上还爬着一只小小的蚂蚁,慌慌张张地寻找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上,看见几个小学生背着书包放学。他们穿着统一的校服,叽叽喳喳地说笑着,有的手里拿着冰棍,有的玩着手机。一个男孩指着路边的杨树叫道:"看!毛毛虫!"几个孩子便围上去,既害怕又好奇地观察着树上垂下来的绿色小虫。我想,这些城市长大的孩子,大约不知道芒种是什么意思,更不会明白这个时节对农民意味着什么。他们的季节概念,大概只分为"上学季"和"放假季"吧。

下午坐在阳台上看书,忽然听见楼下有吆喝声。探头一看,是个收废品的老者,推着辆破旧的三轮车,车上堆满了纸板和塑料瓶。他喊的什么听不真切,但那调子却很有韵味,一起一伏,像是某种古老的歌谣。记得小时候在农村,芒种前后常有货郎担着担子走村串巷,吆喝着卖针头线脑、糖果玩具。如今货郎早已绝迹,连这收废品的吆喝声,在城市里也成了稀罕物事。

傍晚时分,天上堆起了乌云,看样子又要下雨。邻居家的阿姨忙着收晾晒的被子,她丈夫在旁边帮忙,却笨手笨脚地总也搭不上手,惹得阿姨直埋怨。这情景倒让我想起老家的一句农谚:"芒种下雨天,夫妻各自眠。"意思是这个时节雨多,夫妻俩为了抢收庄稼,常常要分开干活,连睡觉都不得同床。现在的人自然不必如此,但为了生活忙碌奔波,夫妻间说不上几句话的情形,却也是常有的事。

夜里果然下起了雨。雨点打在空调外机上,叮叮咚咚地响。我关了灯躺在床上,听着这雨声,忽然想起杜甫的诗句:"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虽然季节不对,但那意境却莫名地契合。诗人笔下的田园生活,如今已成了遥远的想象。我们住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用外卖软件解决三餐,靠天气预报决定穿衣,与土地、与节气的关系,早已疏离得不成样子。

窗外的雨还在下,时大时小。我迷迷糊糊地想着,芒种这个节气,在漫长的农耕文明中,曾经是多么重要的时间节点啊。它提醒人们收获的喜悦,也预示着新一轮劳作的开始。而今,它只是一个挂在日历上的名词,无声无息地来,又无声无息地去。就像那个卖黄瓜的农妇指甲缝里的泥土,终究会被城市的水泥地面吸收,消失得无影无踪。

睡意渐浓时,手机突然亮了一下,是明日天气提醒:芒种,晴转多云,气温22至30℃。我笑了笑,关掉屏幕,在雨声中沉沉睡去。

明日依旧要早起,依旧要上班。芒种不芒种,于我们这些城里人,又有什么分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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