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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河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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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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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花香里说丰年

稻花开了,田野里便浮动着一种奇异的香气。这香气不似花香那般浓烈,也不似草香那般清淡,倒像是大地自身呼出的气息,混着水汽与泥土的味道,隐隐约约地钻入人的鼻孔。农人们走过田埂,总要驻足片刻,深深地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香气吞入腹中,好教它化作来年的收成。

我站在田边,看那稻花细小如米粒,白中透黄,密密麻麻地缀在稻穗上。它们开得并不张扬,甚至有些羞怯,仿佛自知生命短暂,不敢过分招摇。不过三两日,这些小花便纷纷谢了,只留下些微的痕迹,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过。农人们却因此欢喜起来,他们说,稻花谢得快,谷子就结得好。

村里的王老伯蹲在田埂上,用粗糙的手指捏起一穗稻花,眯着眼睛端详。他那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皱纹里夹着些泥土,像是田地在他脸上也耕出了沟壑。王老伯看稻花的神情,倒像是在看自家孩子的成绩单,既期待又忐忑。

“今年稻花开得密,怕是要丰收哩。”王老伯自言自语道。

旁边走过的小伙子听见了,便笑道:“老伯,您年年都这么说,可去年不是旱了么?”

王老伯也不恼,只是摇摇头:“天老爷的事,谁说得准呢。不过稻花既然开了,总得盼个好收成不是?”

稻花确实开得密。我沿着田埂走,看见整片整片的稻田都顶着一层淡黄色的花,远望去,倒像是大地披了一件薄纱。微风拂过,稻浪起伏,那“薄纱”也随之波动,煞是好看。偶尔有几只蜜蜂飞来,在稻花间穿梭,但它们显然对稻花不甚感兴趣,匆匆掠过,便飞向别处去了。

稻花不招蜂引蝶,大约是因为它们本就不靠虫媒传粉。它们自有风作媒,将花粉从这一株带到那一株。这是何等聪明的法子,省却了多少虚浮的装饰与诱惑。稻花知道自己的使命不是招摇过市,而是孕育果实,所以它们开得低调,谢得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田边的水沟里,几只小蝌蚪摇着尾巴游来游去。它们大约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曾经多么热切地歌唱过这片稻田。而今稻花开了,蛙声却稀了。村里的孩子们倒是记得,他们常常蹲在水沟边,用树枝逗弄那些蝌蚪,直到被大人呵斥才肯离去。

“别玩水了,回家吃饭!”这样的喊声在傍晚时分格外响亮。

稻花开时,村里人说话的声音似乎都轻柔了几分。他们走过田边,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压低嗓音,仿佛怕惊扰了稻花的好梦。就连平日里最聒噪的狗,此刻也安静了许多,只是趴在树荫下,吐着舌头看人们来来往往。

李家的媳妇抱着孩子站在田边,指着稻花对孩子说:“看,稻花开了,再过些日子,就能吃新米了。”

孩子睁着懵懂的眼睛,小手胡乱抓着空气,显然不明白母亲在说什么。但那母亲却说得极认真,好像这是一堂必须早早开始的课程。

稻花的确与新米有关,虽然这关系弯弯曲曲,要经过许多时日才能显现。现在的稻花,不过是承诺了一个可能,一个需要阳光、雨水、农人汗水共同兑现的承诺。村里人都知道,从稻花到稻谷,中间有多少变数。一场暴雨,一阵狂风,甚至几日异常的炎热,都可能使这承诺化为泡影。

但此刻,稻花静静地开着,农人们静静地盼着,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

村东头的老槐树下,几个老人坐在石凳上乘凉。他们的话题自然离不开稻花与收成。

“我活了七十多年,看稻花看了七十多次,没有一年是一样的。”张老爷子摇着蒲扇说道。

“是啊,”旁边的赵老汉接话,“记得五八年那会儿,稻花开得也好,后来呢?蝗虫来了,连叶子都没剩下。”

老人们沉默了。那些关于饥饿的记忆,就像稻花一样,细小却密密麻麻地长在他们的生命里,永远无法抹去。

年轻的村长走过来,听见老人们的谈话,便笑着说:“现在不一样了,有农药,有技术,蝗虫成不了灾。”

老人们点点头,但眼神里仍有疑虑。他们知道,自然有千万种方式收回它的恩赐,而人类所谓的进步,往往不过是在与自然玩一场永远落后的追逐游戏。

稻花继续开着。白天,它们在阳光下安静地呼吸;夜晚,它们在月光下默默地凋零。没有人知道,每一株稻子为了这一刻,已经在泥土中挣扎了多久。从种子到幼苗,从幼苗到成株,它们经历了风吹雨打,忍受了虫咬病害,才终于迎来这短暂的花期。

学校里的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来到田边观察稻花。老师耐心地讲解着稻花的构造与功能,孩子们则似懂非懂地点头。对他们而言,稻花不过是课本上的一幅插图,或是饭碗里米饭的前身。他们很难真正理解,这一朵朵小花承载着多少生命的重量。

“老师,稻花能结多少粒米啊?”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问道。

老师想了想说:“一般能结几十粒吧。不过要看天气,看管理,看很多因素。”

孩子们发出惊叹声,他们没想到这么小的花能结出那么多米粒。这简单的算术题,忽然让他们对眼前的稻田生出了几分敬意。

夕阳西下时,我遇见村里的哑巴阿福蹲在田埂上,对着稻花比划着什么。阿福不会说话,但他对庄稼的理解比许多能说会道的人都要深刻。此刻,他黝黑的脸上露出罕见的笑容,手指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仿佛在向稻花述说一个只有它们才懂的故事。

夜幕降临,田野里渐渐安静下来。稻花在黑暗中继续它们神秘的使命,无人看见,却至关重要。偶尔有夜行的昆虫掠过稻田,带起几粒花粉,成为这场无声繁衍的意外助手。

我离开稻田时,回头望去,只见一片朦胧的轮廓。稻花的香气却更加清晰了,它追随着我,萦绕在周围,像是一个温柔的提醒——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往往是最不张扬的。

稻花开过,终将结谷。农人们的期盼,孩子的等待,老人的回忆,都将在这片田野中找到答案。而答案本身,或许就像稻花一样,微小却丰盈,短暂却永恒。

稻花香里,说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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