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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河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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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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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上高楼

我时常想起那座高楼。它矗立在城北,四围皆是低矮的民房,灰瓦连绵,唯独它拔地而起,仿佛要刺破青天。人们说那是旧时望火楼,后来失了效用,便荒废下来。我自小便远远望见过它,却从未动过登临的念头。直到那年秋天,不知何故,竟起了登楼的兴致。

那日天色微阴,秋风已带了些许凉意。我穿过几条窄巷,来到楼前。楼是木结构,漆色剥落得厉害,露出灰白的木质来,像是老人的骨头从干瘪的皮肉中戳出。阶前杂草丛生,高可没膝,显然久已无人踏足。门虚掩着,推开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惊起几只栖息的麻雀,扑棱棱飞向远处。

楼梯陡峭而狭窄,踏上去便咯吱作响,仿佛在呻吟。我扶着积满灰尘的栏杆,一步步向上攀登。光线从墙板的缝隙中透进来,在黑暗中形成一道道微弱的光柱,尘埃在其中飞舞,如同微小的生命在有限的时空里躁动不安。

及至登顶,豁然开朗。平台四周有栏杆围护,但多处已经腐朽断裂。我小心翼翼地走到栏杆边,凭高远眺。整座城市在脚下铺展开来,屋舍俨然,街道纵横,行人如蚁,车马如豆。远处山峦起伏,云雾缭绕。秋风迎面吹来,带着远方田野的气息,竟让人有些恍惚。

在这高处,市声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卖馄饨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自行车的铃铛声,全都混在一起,变成一种低沉的嗡鸣。而近处,只有风穿过栏杆的呼啸,偶尔夹杂着几声鸟鸣。这种寂静与喧嚣的奇异交融,让人产生一种抽离感——既在尘世之中,又在尘世之外。

我不禁想起那些曾经登临此地的人们。消防员日夜守望,警惕着可能出现的火情;恋人相约于此,私语缠绵;诗人登高赋诗,感慨万千;失意者来此排遣愁绪,望断天涯路。如今他们都已远去,唯有这座高楼依旧矗立,默然见证着人世变迁。

凭栏久立,忽觉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我们总是忙于奔走,沉溺于琐碎事务,很少有机会跳出日常的桎梏,从更高的视角审视自己的生活。而一旦登高望远,便觉平日耿耿于怀的得失荣辱,皆如过眼云烟,不足挂齿。高楼提供了一个临界点,让人得以暂时脱离尘世的牵绊,获得片刻的超脱与清醒。

夕阳西下,暮色渐合。城中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星子洒落人间。白日的喧嚣渐渐平息,夜晚的静谧开始弥漫。站在高楼之上,看万家灯火,每盏灯下都是一个世界,都有悲欢离合正在上演。而这无数个世界共同构成了我们所生活的这座城,这个时代。

下楼时,腿脚已有些酸软。每一步踏在木梯上,回声在空楼中荡漾,仿佛有许多无形的存在正注视着我这个不速之客。及至踏出楼门,重回地面,竟有恍如隔世之感。回首望那高楼,它依然沉默地矗立在暮色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又仿佛什么都已看透。

此后我又登过许多高楼。有的金碧辉煌,电梯直上云霄;有的古色古香,承载千年历史。但再没有一座能给我那样的震撼。或许因为那是第一次,或许因为那时的我还年轻,对世界充满好奇与敬畏。

如今那座望火楼已被拆除,原址上建起了购物中心。人们在那里购物、餐饮、娱乐,享受着现代生活的便利与舒适。很少有人知道那里曾经有一座高楼,更少人知道站在那楼上所能看到的风景,所能产生的思绪。

有时我会想,每个人心中都应当有一座高楼。不必实在,但求存在。当我们被生活所困,为琐事所扰时,可以登临这座心灵的高楼,跳出眼前的局限,以更广阔的视野看待自己的人生。这座高楼是精神的避难所,是思想的观景台,是灵魂的栖息地。

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不是逃避,而是为了更好地回归。当我们从高处重返地面,带来的不仅是腿脚的酸软,更有心灵的澄明。见过天地之阔,方知自身之微;见过众生之相,乃明一己之执。

那日下得楼来,走在回家的路上,忽见道旁梧桐叶落,铺满一地金黄。拾起一片,叶脉分明,仿佛记载着时光的痕迹。我将其夹入随身携带的书本中,作为那次登临的纪念。如今书本仍在,梧桐叶也已干枯,但那日的清风与远眺,却永远鲜活在我的记忆里。

人生如寄,多忧何为?唯有不时独上高楼,让心灵得以舒展,让眼界得以开阔,方不负这匆匆岁月,浩浩人间。

高楼已逝,高楼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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