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子河西旁不远处,住着一位李爷爷。李爷爷家有一棵老槐树,粗得要两个成年人手拉手才能抱住,树底下总摆着一张褪色的竹椅,椅边靠着他的老座钟。老座钟的钟身是用木头做成的,边角的棕黑色漆皮早被磨得斑驳,露出里面浅黄的木纹,像老人手上暴起的青筋。“滴答,滴答”,声音不太响,却能盖过远处的鸣蝉。钟摆来回晃着,好像把日子都晃得慢了些。
李爷爷今年81岁了,每天天刚亮,他便打开家门,露出槐树下的座钟。然后,手里攥着块布,开始反复擦拭座钟的玻璃面。阳光穿过槐树叶的缝隙,在钟面上洒点点光斑。李爷爷的手指跟着光斑动,像是在数钟面上的数字——其实,那数字早就模糊了,可他每次擦完,都要眯着眼看半天,嘴角慢慢翘起来。偶尔有邻居爷爷奶奶路过,都会习惯性地喊一句:“老李,几点了?”
“这钟啊,比你叔叔岁数都大。”李爷爷常常对围过来的孩子说,手指敲敲钟身,“1968年,我跟着你王奶奶攒了三个月的工分,又跟邻居借了五块钱,才从镇上供销社把它抱回来。那天,我揣钱走了二十多里路,怀里抱着钟,比抱着刚出生的孩子还小心。”要说买这座钟,李爷爷是牙咬了又咬,脚跺了又跺才买的,挣点工分多不容易呀。可谁让王奶奶喜欢呢,只要王奶奶喜欢,李爷爷无二话。
那天,街坊邻居都赶到李爷爷家的小院,前后看看,上下摸摸,直夸它大气、漂亮。那准点报时的“当当”声更是把大家馋得不得了。李爷爷乐得合不拢嘴,他扶着座钟,高声喊着:“从今天起,我就把这座钟放在院子里,让街坊邻居们都能看到钟表、知道时间!”李爷爷说到做到,这座钟在院子里一放就是50多年。每当他听到邻居们“走,去看看老李家的钟几点啦”的招呼声,就觉得这钟买得特别值。当然,对于李爷爷的做法,王奶奶很支持。
李爷爷的钟面上有一道深深的痕迹,一次,我问他这印痕是怎么来的,只见他放下擦钟的布,指尖摸过那道痕,笑出了满脸皱纹:“你叔叔七岁那年偷摸用我给的压岁钱买了个铁皮车玩具。他举着火车跑,没留神,撞在钟上,火车头磕在钟面上,留下了这道印子。当时,我气得要打他,你奶奶护在他身前,说,钟坏了能修,娃吓着了咋整?”,李爷爷在意王奶奶,也在意孩子,这顿揍就妥过去了。“后来,我用砂纸磨了半天,也没把印子磨掉。倒是你叔叔,之后每天都来擦钟,擦了小半年。”这痕迹,把李爷爷的回忆拉得很长很长。
去年夏天,槐花开得满树雪白,风一吹,花瓣就落在钟面上。那天,老座钟突然停了,钟摆一动不动,像被冻住的时光。李爷爷急得直搓手,他颤抖着翻出工具箱,戴上老花镜,拧螺丝时好几次没有对准,额头上渗了汗却不肯让别人帮忙。修到傍晚,钟突然“当”地响了一声,钟摆又开始“滴答”着晃起来。李爷爷愣了愣,掏出兜里的手帕擦了擦眼睛,碎碎念着:“你要是还在,准得说,这钟是舍不得走呢。”不消说,李爷爷这是想王奶奶了呀。
王奶奶去世的前一天还站在槐树下,边擦着钟边跟李爷爷说:“这座钟也老了,等秋天槐叶落光了,咱们把钟搬到屋里吧,别让霜打坏了。”可没等到秋天,她就“走”了。屋里屋外,没了王奶奶的身影,只有这座钟不知疲倦地“滴答”着,好似王奶奶的唠叨,又像是不住的叮咛,更如忠实的伴侣,陪着坐在槐树下的李爷爷。
走过李爷爷敞开的大门,在那粗壮的老槐树下,你一定还能看见那老座钟稳稳地立着,守着李爷爷对街坊邻居们的承诺,也守着李爷爷,更像守着这段难忘的岁月。槐花瓣落在钟面上,又被风吹走。钟摆不停歇地来回摆着,像是在替李爷爷把那些时光里的故事一遍遍地讲给老槐树听,讲给路过的风听,也讲给每个愿意停下来的小孩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