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里的那个电话号码,我曾无数次拨通。可自奶奶去世后,它便被我深深尘封,再也不曾翻阅。它如石沉大海,却永远镌刻在心海深处,成了我不敢触碰、也不愿遗忘的念想。
奶奶走的时候,我伤心欲绝。尤其想起心生挂念时那个再熟悉不过的电话号码不能再拨打,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滚落,心像是被生生掏空一块。
我已记不清,这些年里给奶奶打了多少次电话,用“隔三差五”形容毫不为过。至少每周一次,早已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想来真是有趣,平日里总被琐事缠身,唯有上下班的路上,安安心心地坐在私家车的后排座椅上,这便成了我与奶奶通话的绝佳时期。多少次,我们隔着电话絮絮叨叨,聊着聊着我便到了家,聊着聊着就抵达了单位。耳畔萦绕着奶奶爽朗的笑声、温柔的细语,还有那些百听不厌的叮咛,那份血脉相连的亲密感油然而生,幸福感与满足感也悄然在心底升腾。原本漫长的路途,也因这通电话,变得短暂而温馨。若是工作日忘了打电话,周末必定会补上,而且那通电话粥,总会煲得更久——彼时,儿子和女儿总会争着抢着跟老姥姥说会儿话,电话里便多了几分孩童的嬉闹,奶奶的笑声也便更爽朗、更持续。
我格外喜欢给奶奶打电话。每次接通,最先传来的总是奶奶一声闷声闷气的“哎”。这时我总会眉开眼笑地放声高喊一句“奶奶”。就是这一声呼唤,仿佛一粒火种,瞬间点燃了奶奶的情绪。她立刻情绪高涨,高声应道“卞楠楠”,那声音里的欢喜,藏都藏不住。我知道,这通电话,定能让奶奶高兴许久。我们总是喜欢隔着听筒,扯着嗓子嘘寒问暖、闲话家常,她偶尔还会说些俏皮话,惹得两边都笑出声来。我喜欢和奶奶聊天,不仅因为自己满心欢喜,更因为我懂,我的声音,便是治愈她孤寂的良药。每次挂电话时,我总会反复提醒:“奶奶,我挂电话啦。”她便一遍遍应着“哦”,末了还带着爽朗的“呵呵呵”声,心满意足地去忙活别的事。这时,我便安心挂断电话。我常对奶奶许诺:“过段时间我去看你。”她却总笑着拒绝:“不用常来,想我的时候多打几个电话就行。”而奶奶那句“想我的时候别忘了给我打电话!”总是让我内心酸楚而阵痛。我深知,这一通小小的电话,就像一把扫帚,能扫去她独处时的寂寞;又像一缕暖阳,能轻柔温暖她的晚年时光。
可有近一年的时间,给奶奶打电话时,她往日高昂的兴致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无精打采的语气。奶奶的语气是她身体健康状况的晴雨表,我一听便知,此时的奶奶正不舒服着。我从不怪奶奶对我的冷淡,因为我深知不是她对我的电话少了热情,而是病痛正一点点折磨着她,让她无力再燃起满心欢喜。不仅如此,她也渐渐变得糊涂,刚聊过的话题转眼就忘,于是又一遍遍提起。对此,我没有丝毫厌烦,反而更多了心疼与牵挂,我一遍遍地听着,附和着,就像每一次都是刚刚听说的一样。我知道,那个曾为我遮风挡雨的老人,真的老了,也越来越脆弱,再也经不起岁月的磋磨。于是后来,我打电话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即便她的情绪不再高涨,即便话题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我仍希望我的电话,能像从前那样,扫去她的孤寂,温暖她的心房,给她的生活多一丝盼头,多一份牵挂,能让她多一点与岁月抗争的力量。
如今回想起来,无论奶奶通话时情绪高低,无论话题是否重复,有几句话总在我耳边回响:“不用牵挂我,我很好,你们一家人好好的就行。”“两口子过日子,多让着点对方。”“好好看孩子。”“好好孝敬公婆。”这些朴实的叮咛,如同一把刻刀,细细打磨着我的心性,塑造着我的品格,指引我努力做一个好妻子、好妈妈、好儿媳。我懂,奶奶是把对孙女沉甸甸的疼爱,都藏在了这些叮嘱里——她从不说想念,却字字句句都是希望我能过得平安、幸福。
奶奶去世后,我在她家里静静搜寻了许久,心底有个强烈的念头:想把她的手机留下,当作念想。可那手机不是我买的,终究不是我的东西,我也怕提起此事让家人感伤,终究没说出口。
如今,奶奶和那部手机,都悄悄藏在了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每个上下班的路上,每个闲暇的周末,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奶奶,想起那些饱含着笑声、细语与叮咛的电话粥。甚至能清晰地想起通话时会聊的话题,想起她彼时或许正坐在床头上,或许正忙着家务,她家里的每一处场景,都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可这一切,再也不会被一记电话联通,只能悄悄藏在我那深刻而隐秘的记忆里、频繁而绵长的遐想里。我好怀念那种感觉——有奶奶陪伴的温馨,有奶奶守护的踏实,那是此生再也寻不回的温暖。
如今,每次上下班的路上,我总会让老公打开车载广播,任凭广播里的歌声、笑声、话语声灌满耳朵。唯有这样,我才能暂时不去想那个尘封在手机里的电话号码,不去触碰那些与奶奶通话的难忘画面,因为那些画面太暖,也太痛。
人们常说,世上的人,见一面便少一面。可电话又何尝不是如此?打一次,便少一次。愿我们都能珍惜当下,趁着还有人接听,多给至亲至爱的人打几通电话吧,别等电话再也无从打起,只留满心遗憾,萦绕余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