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火是什么颜色?”
火焰本是极霸道的东西,劈啪作响,灼人眼目,哪里肯被单薄的字眼所囚禁?然而人心偏要追问,总想用一个命名去握住那灼烫的源头。
若你执意追问它神圣的出身,它便是混沌初开时熔岩奔流的颜色——金红。那金是开天辟地的斧刃劈开虚无的冷光,那红是鸿蒙初辟时滚烫精血的沸腾。它庄严、暴烈,带着创世神祇尚未冷却的喘息,是天地初啼时染红穹窿的第一抹灼痕。此等金红,凡人不敢逼视,只合在开天神话的余烬中遥遥揣想。
若你只求它的温暖,它便化作篝火的橙黄。这颜色属于寒夜围坐的旅人,属于洞穴深处石壁上摇曳的兽影,属于陶罐里沸腾的第一口热汤。它是熟透果实的色彩,是炉膛里噼啪作响的柴薪,是人间烟火最贴心的注脚。这橙黄不刺目,只熨帖,它是文明襁褓里最温柔的摇篮曲,足以让冻僵的魂灵舒展眉头。
再若你追问纯粹与智慧,它便陡然升至灼目的纯白。这白是熔炉核心,是星辰之心,是锻打思想与利剑的绝对高温。它焚尽芜杂,只留下本质的钢蓝,是真理之光最无情的形态。直视这种白,双目刺痛,可一旦经它淬炼,凡铁亦能洞穿幽暗。它烧掉的是蒙昧的浮尘,留下的是澄澈的晶体。
然而火终有尽时。当它步入衰败的轮回,便显出摇摇欲坠的暗金。如《黑暗之魂》中那行将熄灭的初火,不再有燎原的野心,只蜷缩成王座上一点黯淡的余温。这暗金是迟暮英雄的勋章,是辉煌褪尽后残留的余迹。它微弱地摇曳,每一次明灭都带着沉重的叹息——世界在它明灭之间褪色,那是古卷被时光啃噬的边缘,徒留一抹悲怆的辉煌印记。
至于那宇宙真相中的初火?它曾是一团全光谱的炽白,是创世大爆炸瞬间那无与伦比的、席卷一切的绝对光明。膨胀的时空将它拉长、冷却,神祇呼出的热气在虚空中迅速失温。如今它已黯淡至无形,化作宇宙背景里无处不在的冰冷,成为宇宙胎动的永恒,微弱却固执地证明着那场开天辟地的灼痛曾经存在。它无形无色,却浸透一切时空,是创世之焰冷却后的低语。
因此,初火的颜色岂有定论?它随观者的心念流转。你心中那“开始”的模样,才是最终调色的圣手。
若你怀念人间的暖意,它便是寒夜里噼啪作响的橙黄篝火,映亮亲人脸庞上跳动的光影,是冻僵的手伸向光明时最原始的慰藉。
若你敬畏造物的宏伟,它便是劈开混沌的金红神斧,庄严暴烈,带着创世的胎血与神祇未冷的喘息。
若你思索存在的终极,它便是宇宙深寒里那不可见却无处不在的余烬,无声地宣告着,万物皆从一场灼痛的大火中踉跄走出,终将归于这冰冷寂静的永恒背景。
你俯身凝视火塘,瞳孔深处跃动着小小的火焰。那跃动的一团,是余烬,是神光,也是篝火——三种颜色在灵魂的棱镜中同时悬浮、旋转、燃烧。
于是你恍然:火色万千,皆由心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