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
夏风是暖的,它不像春风那样带着湿润的凉意,也不似秋风裹挟着草木的萧瑟,更没有冬风刺骨的凛冽。
当夏风拂过皮肤时,是那种裹了阳光的暖,这暖意带着重量,沉沉地、柔柔地压着,连空气也被烘得酥软无力。它就这样披挂在人身上,倦意便丝丝缕缕从骨头缝里渗出来,使人动弹不得。
正午的蝉鸣,是夏风最喧闹的伴奏。阳光化为熔化的金液,倾泻在每一片叶子上,树影在热浪中微微摇曳,被无形的手揉捏着。风来了,蝉声便骤然高亢,百声千声齐鸣。风一停,蝉声便骤然低落,只余下热浪在空气里无声地蒸腾。这风,是蝉的鼓点,是它生命里最炽烈的节拍,也是它用尽气力在宣告:这便是夏天,它来了。
风过处,晒场上的麦粒便微微跳动起来,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老农蹲在屋檐下,眯眼望着天空,皱纹里嵌着阳光的碎金。他并不在意风是否带来凉意,只关心这风是否够大,能否吹走麦粒里最后一点湿气。风掠过他的草帽,卷起几缕灰白的头发,他嘴角却浮起一丝笑意——这风,是谷物成熟的信使,是土地对农人最朴素的馈赠。
待到日头西斜,风便渐渐收了野性,变得温柔起来。它拂过池塘,水面上便浮起一层细密的波纹,波光粼粼。荷叶在风里轻轻翻动,露出银白的背面,青蛙蹲在叶心,被风惊得“扑通”一声跃入水中。风掠过菜畦,青椒、茄子、番茄的叶子,沙沙作响,在低语着泥土的秘事。风里裹着瓜果的微甜,混着泥土被晒透后散发的土腥气,这气息,是大地在暑热中吐纳的呼吸。
当暮色四合,风便成了夜的信使。它穿过巷口,撩起晾晒的衣衫,送来邻家灶上飘出的饭菜香。孩子们在院中追逐,风便卷着他们的笑声,在星空下流转。老人摇着蒲扇,风便轻轻掀动他膝上的旧报纸,也送来远处池塘里此起彼伏的蛙鸣。这风,是白昼的余温,是人间烟火在暗夜里的低语,是白昼的余烬在暗夜里的低语。
夏风是暖的,它把阳光的味道、草木的生机、人间的烟火都裹进怀里,吹过蝉鸣聒噪的午后,吹过星光闪烁的夜晚,成了季节最鲜明的印记。它既非纯粹的凉爽,也非全然的酷热,而是生命在鼎盛时节所呼出的、那口滚烫而丰沛的气息——它吹拂着万物,也吹拂着万物对生之热烈的迷醉。
这风,是季节的呼吸,是大地在暑热中吐纳的吐纳,是生命在鼎盛时节所呼出的、那口滚烫而丰沛的气息。它吹过,万物便记住了这暖意,记住了阳光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