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人的名姓
渡口的芦苇又黄了一层,老艄公弯腰收起竹篙时,夕阳正把他的影子浸在粼粼波光里。有人问他姓名,他总笑着指水面的倒影:“名字在水里漂着呢。”摆渡人似乎永远没有固定的名姓,他们的称谓藏在船桨划出的涟漪里,在不同的时光河流中变换着模样。
在古希腊的冥河之上,卡戎是冥界最忠实的摆渡人。他披着褴褛的黑袍,用长篙撑着摇摇晃晃的木船,接送亡灵渡过冥河前往阴间。亡灵需支付一枚奥波勒斯银币作为船资,否则便要在冰冷的河水中徘徊百年。卡戎的名字带着青铜时代的冷硬,被时光磨得棱角分明,成为西方文化中“死亡摆渡”的经典符号。
江南水乡的晨雾里,摆渡人被唤作“艄公”或“船娘”。乌篷船的橹声搅碎水面的晨光,他们戴着竹笠,穿着蓝布短衫,在船头撑起长篙。“摆渡喽——”一声吆喝穿过石桥,惊起两岸的白鹭。这些无名的摆渡人,名字常常和渡口连在一起:张家渡的老张,李家浜的阿秀,他们的姓氏随着船桨起落,在水乡的炊烟里代代相传。
藏族传说中的“引魂渡者”带着经幡的影子。当逝者的灵魂要渡过忘川河时,会有身披藏蓝袈裟的渡者撑着牛皮筏等候。他们不说话,只摇着转经筒,筏子划过水面时,经筒的嗡鸣声与流水声交织成渡魂的咒语。这些渡者没有世俗的姓名,他们是神灵派往人间的使者,名字刻在转经筒的纹路里,随着每一次转动轻轻显影。
文学的长河里,摆渡人有着更诗意的称谓。沈从文笔下的湘西渡夫,被唤作“老七”“傩送”,他们的名字沾着沱江的水汽,带着边城的质朴与温柔。克莱儿・麦克福尔的小说里,摆渡人是灵魂的守护者,他们没有固定的名字,却在荒原上为每个灵魂点亮前行的灯火,成为绝望中的希望符号。
而在现代都市的渡口,摆渡人有了新的名字。地铁司机握着方向盘,在地下隧道里接送乘客,他们是城市的“地下摆渡人”;急诊室的医生护士彻夜不眠,把病人从死神边缘拉回,他们是“生命摆渡人”;志愿者在车站为异乡人指路,他们是“温暖摆渡人”。这些名字不再与河流相关,却依然延续着“护送”与“抵达”的古老使命。
老艄公的船靠岸了,乘客问他到底叫什么。他指着天边的晚霞:“你看那晚霞,今天叫胭脂红,明天叫火烧云,名字从来都在变。”原来摆渡人最珍贵的不是名姓,而是那双撑船的手,那颗护送他人抵达彼岸的心。
河流永远在流动,摆渡人的名字也永远在时光里生长,在每一次启程与抵达中,获得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