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人生

人生是旷野，他们说。这话自然是不错的，只是旷野与旷野之间，竟有着天壤之别。

有的人的旷野，是春日的原野，平坦开阔，纵使跌倒了，也不过是沾了些许春泥，站起身来，衣裳轻拍便洁净如初。他们行走其间，脚下是芳草如茵，头顶是霞光万道，偶有风雨，也不过是增添几分野趣罢了。他们的失败，雅称为“迭代”，恰似程序运行中的一次寻常调试，错了便重来，横竖电源不会断，硬件不会损，甚至还有技术团队随时支援。

我却见过另一种旷野。那是秋后的荒原，荆棘密布，碎石遍野。人在其中跋涉，须得如履薄冰，一步踏错，便可能坠入无底深渊。他们没有护足的靴履，没有指引的罗盘，更没有随行的后援。于他们，失败不是“迭代”，而是切肤之痛——是囊中仅有的银钱散尽，是千辛万苦求得的机会转瞬即逝，是周遭一句“早知你不成”的讥讽。

那些春野上的人儿，自是很难体会秋野中人的艰辛。他们笑问：“为何不再试一次？”却不知秋野上的人，试错的代价是何等沉重。一次失败，或许意味全家省吃俭用积攒的积蓄付诸东流；二次失败，可能可能招来债主半夜叩门；三次失败，大抵这世间就再无人肯信你了。

春野上的人跌倒了，有软褥相护；秋野上的人跌倒了，唯有硬地相迎。前者视失败为过程，后者视失败为结局，这差异，源于境遇不同，无关胆识高低，更无关智慧深浅。

然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春野上的人总以为自己的经验放之四海而皆准。他们不曾体会那种背后空无一人的恐慌，自然也不懂得为何有人做事那般“畏首畏尾”。“大胆些嘛”，他们说这话时语气轻松，如同在谈论天气的阴晴，可他们不知，有些人的人生根本没有“大胆”的资格。

旷野虽同是旷野，路途与险阻却判若云泥。有的人能够信步由缰，寻觅心仪的景致；有的人却必须昼夜兼程，连片刻迟疑都可能意味着万劫不复。

两种人生，两种旷野。一种是经过了开垦、播种、灌溉的沃野，即使偶尔荒芜，也能很快恢复生机；另一种则是真正的荒原，每一步都可能是存亡之争。

当然，这世上的大多数人，既不在全然无忧的春野，也不在绝境求生的秋野。我们徘徊在两者之间的灰色地带，一边挣扎，一边前行。我们或许没有万全的保障，但也不至于两手空空。我们能够做的，便是认清自己所处的境遇，既不盲目乐观，也不一味悲观。

人生确是旷野，但每个人手中的舆图不同，行囊中的资粮有异。明白这一点，便不会轻率评判他人的抉择，也不会为自己的际遇过分悲戚。

各人有各人的旷野，各人有各人的走法。

人生确是旷野，只是有的人在春日原野上嬉游，有的人在秋日荒原上求生。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