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至珍,非功名利禄,而在华发丛生、步履蹒跚之后,眼眸仍能映出少年时的光。这光,在李白身上,是永不熄灭的狂放星火,毕生“炽烈地燃烧”;在苏东坡命途里,则化作深植苦难沃土却“从容地生长”的不凋青藤。二者皆达极致,却在不同的维度上,将“少年”二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李白的少年心性,是天赋的,是谪仙临世时自带的星辉。那是“我本楚狂人”的浑然天成,未曾被红尘规训。他的理想,是少年人最恢弘的梦,“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欲扶摇九霄,匡济天下。即便长安失意,现实泼来冰霜,他也不过振衣长啸:“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非自我宽慰,而是骨血里流淌的、不容置喙的笃定,宛如坚信终将征服世界的少年,挫折于他,不过是传奇里平添波澜的章节。
他的“狂”,是少年人最本真的不将就。力士脱靴,贵妃研墨,哪一桩不是对森严等级最天真又最傲慢的挑战?他并非不懂世故,而是不屑。他的灵魂里住着一个纯净的赤子,要哭便哭成“白发三千丈”,要笑便笑作“仰天大笑出门去”。这团火焰燃烧得太旺,尘世这张纸终难包裹,只能任他焚尽一生,留予后世一片璀璨夺目的光焰。他的一生,是将刹那的少年意气,延展为永恒的青春史诗。
若说李白是“天生的少年”,而苏轼便是“悟道的少年”。他的少年心性,非与生俱来的铠甲,而是在命运千锤百炼下,于灵魂深处涅槃重生的、更具韧性的光芒。乌台诗案,万里贬谪,命运的巨掌将他一次次拍入泥淖。若换作他人,恐已暮气沉沉,满目沧桑。但东坡不然,他有一种非凡的禀赋,便是在绝境中,总能寻得生趣。
他是一株坚韧的青藤,无论被抛至黄州的僻壤,惠州的瘴乡,还是海南的荒陬,总能就地扎根,向着有光处,“从容地生长”。他把贬谪的困途,走成了少年的壮游。在黄州,他烹制东坡肉,与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对酌;在惠州,他日啖荔枝,笑吟“不辞长作岭南人”;在儋州,他开馆讲学,播撒文明的星火。这份于困厄中依然蓬勃的好奇与创造力,是少年心性最可贵的“韧”。他并非不识愁滋味,只是他选择“一蓑烟雨任平生”,将苦难酿成醇酒,将劫难化作修行。。
他的通透,是“洞明世事”后的少年心。他悟透“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的天道循环,于是不再执著一时得失,转而拥抱“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的当下清欢。他依然情深,对兄弟,对亡妻,对草木春秋,但他的情感愈发温厚绵长。他像一位遍历沧桑却初心不改的智者,将少年的炽热,沉淀为恒久的温煦。
故而,李白是那“不曾老去”的少年,纯粹如烈日喷薄,万物鎏金;而苏东坡是那“再度归来”的少年,澄澈似秋水长天,包容万象。
我们或许难有李白那般与生俱来的不羁,但皆可效法东坡,在人生的泥泞中,守护那颗跃动的初心。他们的生命,共同昭示:少年心性,非关年岁,而在心境。它是眸中不灭的星火,是心中不凋的青藤,是生命赠予我们,对抗时光最优雅、也最强大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