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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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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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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香与侠骨

昨夜梦中,我与曹操对酒当歌。

他踞坐案前的身影犹在眼前,宽大的袍袖堆叠如收拢的鹰翼。执槊的手为我斟酒时,酒液在粗陶碗里,晃出三国烽火。我说:“你的诗里有沧海的寂寞。”他大笑震落竹简:"孤的寂寞,是月光照不进当代人的梦。"这话语,刺穿了千年的时光。

梦中,他吟"明明如月,何时可掇"的声音,在耳畔回响。那声音沉浑如钟,真要从天上摘下什么。那一刻,他是纯粹的诗人,是感怀生命须臾的文人,眉宇间流淌着书生的忧思。可当我细看他握碗的指节——嶙峋如铁,甲胄的冷光在月色下若隐若现,便想起吕伯奢家的血,那句"宁我负人"的决绝。同一个灵魂里,竟能同时住着如此清越的诗心与如此酷烈的杀伐。

"你看这月,"他转向我时,眼神如淬火的剑,"要多少墨香才能染就它的清辉?又要多少侠骨,才能撑起这片夜空?"

我怔住了。碗中晃动的酒影里,呈现出他的《蒿里行》中"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场景。墨写的理想,终究需要血写的现实来守护。

他长笑震得烛火摇曳:"书生意气是河的此岸,英雄霸业是河的彼岸。世人只择一岸栖身,而我,偏要做横跨两岸的桥。"

这桥,就在每个读书人的脊梁里。这脊梁要足够柔软,才能弯下腰读懂圣贤书中的微言大义;又要足够刚硬,才能在乱世中挺直如松。如同他案头那柄剑——剑鞘是紫檀木的,温润如玉,雕着兰草纹样;抽出来,剑身却泛着青冷的寒光。收在鞘中时,它是书房雅玩;出鞘刹那,便是利器。

最上乘的境界,恰在这收与放之间的自如。能在书斋中沉潜数年,涵养出一身静气,这是书生气赋予的"守"的智慧;能在风云际会时,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开僵局,这是匪气赋予的"攻"的胆魄。他们"知世故而不世故",通晓一切规则却不愿被其奴役,反而能驾驭规则。这分明是书生气里的清醒与匪气里的超脱。

案头的《短歌行》被晨风轻轻掀动书页。我突然明白,曹操说的"盗月",盗的不是天上的明月,而是人心中的光明。最高明的匪气,是敢盗取天上的月光照明人间路;最深厚的书生气,是明知盗月有罪,仍要为夜行人写下《盗月赋》。

窗外,晨曦初露。昨夜的梦渐渐淡去,但那份对完整人格的领悟却愈发清晰。墨香与侠骨,从来不该是对立的两极。它们如同呼吸,一吐一纳,成就生命的完整;如同昼夜,一明一暗,构成世界的循环。

我提起笔,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下"盗月赋"三个字。墨在纸上晕开,透着昨夜月光在云层后的光晕。这大概就是中国文人最深的智慧——以最温柔的方式,行最刚健的事功;用最风雅的态度,完成最艰难的担当。

梦已醒,酒尚温。建安十五年的月光,终于照进了今人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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