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流年

繁花是不知道流年的。

它们只管在属于自己的节气里，热热闹闹地开成一树云霞。桃李不懂何为仓促，樱絮不识愁滋味。春风一吹，它们便从鼓胀的花苞里挣脱出来，挤挤挨挨地缀满枝头，生来就是为了这一场盛大的燃烧。

你站在花树下，看花瓣如雪般落在肩头。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也曾站在这棵树下，那时身边还有一个人，笑着替你拂去发间的落英。而今花依旧，人已天涯。你才惊觉，原来流年，不在花开花落里，而在看花人的眼角眉梢间。

繁花不知流年，所以开得坦然；人知流年，所以在花事最盛时，已开始计算离期。

飞雪也是不知道流年的。

它们从亘古的天空飘落，带着原始的洁净，覆盖山川、屋瓦、归人的足迹。雪不分今夕何夕，只是安静地落着，把喧嚣的红尘暂时封存在纯白之下。

你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它在你掌心慢慢融化，变成一滴冰凉的水珠。这让你想起童年时，也是这样接雪，那时觉得一片雪花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如今掌心依旧，那份天真却已随无数个冬天一起消融。雪还是那样的雪，你却不再是那个看见初雪就会欢呼的孩子了。

飞雪不知流年，所以年年如初见的洁白；人知流年，所以在雪落时已听见春的脚步声。

飘雨更不知道流年。

春雨缠绵，夏雨酣畅，秋雨清冷。雨丝连接天地，像时光纺出的透明丝线，把过去和现在缝合成一件湿漉漉的衣裳。你坐在窗前听雨，雨声里混杂着很多年前另一个雨季的回音——也许是祖母在雨夜讲的童话，也许是初恋时共撑一把伞的心跳。

雨水顺着玻璃滑落，划出曲折的痕迹，谁在无意识地书写。你忽然明白，流年不是雨本身，而是雨声中悄悄更迭的四季，是窗内人从听雨的少年变成听雨的白头。

雨不知流年，所以下得理直气壮；人知流年，所以在雨声里听见了时光的驼铃。

人间空计花开日，花在开时已忘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