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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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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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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人无梦

至人无梦。

我曾在古籍的断简残篇里寻找过这个传说。那些墨迹斑驳的文字里,至人的睡眠被描述成“如古井之水,无波无澜”,或是“似深山之玉,含光守默”。我总忍不住想象那样的夜晚——没有斑斓的幻象,没有诡谲的剧情,甚至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泛起。那该是怎样的寂静?

直到某个雪夜,我或许触摸到了它的边缘。

那是在山中旧宅,窗外雪落竹梢的簌簌声渐渐止息,炉火将熄未熄,只剩暗红的余烬。我躺在冰凉的竹席上,忽然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睡。不是昏迷般的沉重,而是如同化作一缕轻烟,消散在无边的静默里。

没有梦。

没有故人踏月而来,没有往事如潮翻涌,没有恐惧也没有渴望。时间被抽走了刻度,空间失去了边界。我不是在“做”什么,也不是在“经历”什么,只是纯粹地“在”。像一块河底的卵石,水流过,沙掩过,它只是存在着。

醒来时晨曦初露,雪光映得满室通明。那种感觉难以言传——不是精神焕发,也不是疲惫消散,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更新。仿佛有人用最细的丝绢,将灵魂的每道褶皱都轻轻抚平。没有梦的痕迹需要追索,没有未竟的剧情需要回味,就像清晨的露珠,太阳一出便回归太虚,不留丝毫牵挂。

这让我想起庄周说的“大觉”。寻常人把有梦的睡眠当作觉醒,把觉醒当作睡眠,在颠倒中度过一生。而真正的觉醒,或许正是从梦中彻底解脱——不只是夜梦,还有那些我们在白天也不曾察觉的、更庞大的梦:名利的梦,爱憎的梦,生死的梦。

道家说“至人无梦”,不是说他们失去了做梦的能力,而是他们的心已澄澈如秋天的潭水,再也映不出虚幻的倒影。所有的执着都已放下,所有的挂碍都已消融,连“我”这个最坚固的梦境也已看破。醒着时,他们与世界嬉游;睡着时,他们与造化同息。梦与醒的界限,对他们来说本就不存在。

这般境界,我们寻常人或许永远无法抵达。我们的睡眠里总是塞满了日间的残屑,欲望的余烬,还有那些不敢在日光下显露的真心。我们需要梦,如同需要一面诚实的镜子。

但偶尔,在某个特别安静的夜晚,当万籁俱寂,心尘落定,我们或许能尝到一丝“无梦”的滋味。那不是在逃避什么,而是在回归——回归到生命最原初的宁静,回归到存在最本真的状态。

今夜,月色又如水般漫进窗来。我不再期待什么奇异的梦境,也不抗拒可能到来的幻象。只是平躺着,让呼吸渐渐与夜同步。如果有梦,便随它来去;如果无梦,便享受这份难得的空明。

毕竟,无论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终究都要醒来。而最深的觉醒,或许就藏在那无梦的黑暗里——如同大地在冬季的沉默,不是为了死亡,而是为了更丰盛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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