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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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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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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纯粹的纯粹》

山溪从不知自己清冽。

它只是清凌凌的,顺着山势往下淌,偶尔被石头绊成碎玉,转眼又汇成一脉清亮。水底的卵石磨得浑圆,裹着绿茸茸的薄毯;几尾柳条鱼倏地钻过石缝,银白的肚皮一闪,便搅散了映在水里的云影。这般清透,让石是石,鱼是鱼,却不是刻意给人看的——若无人经过,它照样要叮叮咚咚地响,把野花的落瓣送到更远的河谷去。纯粹原是这样,满腹清明,却无半点要证明的心思。

冬雪从不知自己纯净。

它静静地落,纷纷扬扬,将嶙峋的山石、芜杂的枯枝、纵横的阡陌,都收纳进一片无垠的素白里。世界忽然静默下来,还原成一张初铺的宣纸。它何曾说过半句言语?只是默然地将一切机巧与分别,轻轻地覆盖了。那一刻立在雪中的人,心头那些盘根错节的得失、算计,也被那皓然的洁白涤荡了去,只剩下一种空阔的安宁。

晨露从不知自己晶莹。

它停在荷瓣上,圆滚滚地含着整片天空,却从不把天空当作自己的勋章。光来了,它就亮晶晶地醒着;风来了,它便顺着叶脉滑进池塘,连告别都是静悄悄的。这般来去,坦然无痕,是因它从未将“我”字放在心上。而我们呢?连落一滴泪都要思前想后,怕人看见,又怕人看不见。

最纯粹的纯粹,原来便是这般“不知”的状态。

山溪不知其清冽,故而清冽得坦然;冬雪不知其纯净,故而纯净得磅礴;晨露不知其晶莹,故而晶莹得自在。它们的美,它们的德性,全在于这“自然而然”。一旦有了“知”,便有了分别,有了执着,有了取悦或标榜的意图。那清冽里,或许便想与浊流划清界限;那纯净里,或许便生了鄙薄尘泥的傲心;那晶莹里,或许便有了惧怕日出的忧愁。这一念之转,那纯粹,便不再是本性流露,而成了一种努力的表演,一种有目的的姿态了。

《庄子》里有个故事,说黄帝遗失了一颗玄珠,派了聪明的“知”去找,找不到;派了眼睛明亮的“离朱”去找,找不到;派了善辩的“吃诟”去找,也找不到。最后让无思无虑的“象罔”去找,却找到了。这“玄珠”,或许便是这“纯粹的纯粹”罢。它不属于机心,不属于感官,甚至不属于言辩,它只存在于那种浑然忘我的、与道合一的“象罔”之境里。

所以,最纯粹的纯粹,于人而言,并非起点处的蒙昧,而是穿越了所有知识的迷宫,涤荡了所有意图的尘埃之后,在终点处所获得的那份浑金璞玉般的天真。它不再是本性全然无察的流露,而是智慧在圆满时刻,对自己来路的欣然遗忘。

那玄珠,终究是由“象罔”寻得。而我们心上蒙尘的玄珠,或许也唯有在“我”之思虑止息,“我”之功名褪色的某个寂静刹那,才会在内心深处,重新透出那本自具足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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