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小萝卜,大情怀
毕琼
“那一年”,是哪一年?母亲从来不提,偶尔有人无意中说一嘴
“那一年”三个字,母亲习惯性地接一句“那一年”就没了下文,好像是一句忌讳的戳中肺管子的话。
眼睛里的光芒闪烁着,你仔细看,才看清闪烁在眼睛里的光芒是迷离的泪花,泪花浑浊,一点也不清亮。
母亲不言语,任其浑浊的泪花净化、沉淀,在慢慢的净化沉淀里,泪花开始变得明亮,好似夜里拨高的油灯灯草芯,映亮了暗淡的屋子。
你不仔细看,什么也看不出来,脸上的皱褶早已爬上脸颊的每个角落,眼睛的浑浊让自己看什么都觉着模模糊糊,好似雾里看花;老花镜戴上就再也摘不下来了,摘下来就有种种的不适找上门。
我这是怎么啦?我的眼睛怎么啦?
也许靠住戴上一阵子就适应了,要是那样就摘不下来了,要真是那样的话,我才真的不适应呢?
“老人的倔脾气上来了,宁愿让这个不适伴随自己,硬性地给自己规定,能不戴就不戴。”
不戴?
老人混沌过来似的,就想这是我用鸡蛋、滥棉花套子、头发换的老花镜,后来断了根左侧的眼睛腿,用白线绳系上断了的那一头,慢慢接住另一头,小心翼翼架在耳朵上;白线绳吊吊着有半尺多长,像荡起来的秋千架。
挺好玩呢?
她奶奶的,又掉下来了,不经夸。
穿个针线,离了老花镜不行,针眼那么小,每次都反复好几回才成,心里告诫自己,一定得沉住气,老花镜常常打趣自己几下,那是逗弄自己玩呢?
“还不换个新的镜子,花不了几个钱。”
“老伙计,我舍不得离开你啊,你跟了我快半个世纪了吧,我戴着你,过去的时光跟着我,让我有了精气神。”
你说你作秀给谁看呢?
“作秀?”
母亲生气的重复了一句,睁开眼睛看看四周,人呢?人呢?
哎,都教我给一个个的熬走了。
母亲欠起身,缓缓地,把老花镜拾掇进眼睛盒子里,不忘凑到嘴角嗅嗅。
每次引针线,都是全神贯注在针眼针线上,都是自己的一次挑战,自己不怯,需要不断地挑战自己,劈柴禾、提水、烧火做饭也是,活动活动筋骨,墙壁上挂着好几个镜框,里头贴满了照片,北面的一墙都是,镜框有大有小,颜色不一,错落着。
一个人常常端详,自己在那种充满深情的端详里洞见了过去的自己,年轻时候的自己多好啊,活泼、灵动,说不上多么标致,自己是许多人眼睛里的西施、菩萨;每个年龄段都有自己中意的风景;还有苍老了的自己。
还有只有夜里拿出来看的照片,一沓一沓那些菜色的面孔上涂满了日子的酸辛,一双双期待的眼神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八仙桌靠近座椅的跟前,有一杯白酒,一天一杯,雷打不动,冬日里从集市上买的大苹果,那是压炕头的,舍不得吃,馋了,切一半吃,另一半留着下回吃。
枕头下放着一把锐利的剪子,都多少年了,亮闪闪的照人,床头一侧的枣木棍子,曲曲弯弯,把手上弄了一个套套,用轮胎胎皮箍住,加了点上等的棉花,最外一层是青布裹上,后来换过几回把手,越来越上档次了;攥手里夏日不出溜,冬日里还暖和,不觉着突兀;可以当拐杖,也可以当防身的武器;防身。
高兴了还能舞弄几下,我叫拐棍为贴心的小棉袄。
辟邪的桃树枝子,每年都积攒成一捆,一捆一捆的能堆成枝子垛。
每一捆上都用万能胶水黏住封条,枝子被收拾的规规矩矩,青枝蜕变成皱巴巴的,失去了水分,枯萎成枯骨;述说着世道的斑驳沧桑。
她有一个老花镜,崭新崭新的,舍不得戴。
逢年过节啥的才肯拿出来亮亮。
她心里依依不舍自己淘换来的老花镜,对晚辈说,这个老花镜是进棺材板的,别忘了。
别说不吉利的。
母亲说,人总有那么一天要离开这个世界,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无所谓吉利不吉利。
老人还想开口,嘴巴微微动了一下,拄着拐棍出门,“我看看菜地去。”
到了地方,白菜萝卜起了出来,想起了时令过了霜降的日子。空地上堆起一个小山包,顶上插上两根玉米秸,半米多深。
她不喜欢听老来难的歌谣,可是忍不住去听,老来落个讨人嫌这句话听着不舒服,刺耳。
别人听了泄气,她不,尝试着自己编一个老来的歌谣。
用扫文盲时候学会的字打基础,担心别人看不清楚写的啥?就写的字大,几乎到了字大如斗的地步。
用铁夹子夹起来,成了厚厚的一部书了,每一页页码都标注上,字大的四周,还有小几号的字围着,成众星捧月的形状。
日积月累竟然有十几本子了。
我瞅一眼,一股巨大的霉尘味扑面而来,引起咳嗽。
母亲说我娇气,说,我怎么闻不到呢?
“你老人家都成精了,百毒不侵。”
“你也来笑话我,我接地气接了一辈子了,不打算离开,谁也别来劝我,打我的主意也没用。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别让你们给我抖擞散了架。”
母亲指着一张老照片沉思。
老来老来赶上了好时光,越有奔头了,风霜雨雪是自己的老朋友了,风霜雨雪也知道我的秉性,走不了话,出不了圈。
一个人爱悄悄地对着飞舞的雪花抒情心里的话。
那些话都是生活的诗歌,在自己心里反复吟哦,让自己说出来,就觉着羞死人了,张不开口。
那些话是着附在事情上的一朵朵花,永不凋谢的一朵朵花,窗棂花,寒冬里绽放的梅花,春夏季节里的牡丹花、月季花、蔷薇,更多的是叫不出名字的花束,装扮着自己的心田。
看到雪花,那股争奇斗艳的氛围多带劲儿,寻常日子也是这个理,过日子过的就是人,谁说不是呢?
“东头崖头上的妈妈头装着一肚子的苦水走了,也是个落雪的日子;如果没记错的话,就是今儿。”
说着就狠心地撕着日历牌,撕薄了,在日历的空白处写出年月日,做了三个简单的供品摆上八仙桌前端。
旱烟袋烟袋锅里的烟丝蓄满,燃上,三炷香点上,插在香炉上,烟雾缭绕着。
我给你念叨念叨,超度超度你,“妈妈头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呢?按辈分讲,自己叫妈妈头一个奶奶,是打小看着自己长大的,说妈妈头是个传奇人物一点也不过分。”
我闭上眼睛,妈妈头就来到我面前,头发全白了,还是那个样子,壁龛上也有三炷香点着,搁到紫砂茶水碗里,碗里有积攒的香灰,香插进香灰里,浅灰色的烟雾升腾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来;闻惯了这种气味。
下雪了,飘飞的雪花落在地上、树枝上、屋顶上,黄雀儿在雪地上东张西望,一会儿寻觅着什么?黑老鸹也来凑热闹,想分一杯羹,我在新扫除的空地上撒了一把谷粒、一把米粒;雪勾起了记忆的边边角角,一些沉埋许久的事让雪花给勾引起来,涌入脑海里的仍是零星的朵朵浪花,跳跃着,沿着时间的河流上溯,突然线索断了;又忽然链接上,翻篇了。起风的时候,风的呼号咆哮,树枝纷披成万状各异的形态,柔软曼妙;想起车把式手里扬起的鞭哨声、掠过的鞭影。
想起了马车,马车上套着的马的嘶鸣。
那是忍受与委屈撑持起来的嘶鸣。
看着自己中意的老花镜一时又没了主意,我这是跟谁置气呢?跟谁置气呢?
年龄大了,你不服老不行?拿起又放下自己的老花镜,“你不想眼睛清亮么?戴上你的老花镜,别端着了。”
我端着了么?问问萝卜,问问盆栽的虎刺梅,问问盆栽的菊花,花儿开的鲜艳,红彤彤的像烈火,黄莹莹的映衬着金贵;青徐徐的萝卜能让眼睛生出无限的泪花。
岁月在泪花里荡漾。
母亲沉浸在荡漾的碧波里,散作千里万里的清香;散作盘腿打坐的莲花状,母亲一个人坐着,周遭都是萦绕着的缘。
你落泪了。
母亲抬起头,你说什么?
泪。
那是高兴的,因为你。
什么,因为我。
我心里一颤,我这是多久没回来看母亲了,每次都数落我买这买那的,浪费了,不会过日子。
我不辩驳,一看到母亲落泪,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就觉着亏欠的太多了;听那一声声的嗔怪,看那冷漠的表情逐渐地被融化成一潭清水。
泊着。
母亲也不去擦拭一下,让泪花按照原来的样子闪烁。
我给你擦擦。
别擦,带着吧。
别擦,加重的语气里有一种淡淡的释怀。
我缩回手。又心有不甘,想侍宠尝试一下,手绢看到了什么,下意识地缩回去。
母亲挥挥手,针线薄栳里的针头线脑就在一旁候着。屋子、院子、门楼静静地候着。屋檐上长出的草疯长着思绪的藤蔓,爬满了整个屋山墙。
“那一年”,多少年了,当年的娃娃到现在成了爷爷辈的老人了,
“那一年”,她掰着手指头数,一圈一圈地数,像循环往复的念珠。
把日子数成天上繁密的星星。
把自己数成菩萨心肠的“那一年”,缓缓掀开了历史的帷幔。
母亲总爱种上萝卜,也爱摆弄花花草草,在花花草草与萝卜起了争执的时候,就不打折扣地让花花草草给萝卜腾地方。
我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还想打破砂锅问到底,母亲眼睛里汪汪起泪花,我站起来,用袖口擦去母亲眼里的泪花花,母亲用左胳膊挥了一下,干啥?背转过身去,一回儿就转过身子,我离开院子了,留给母亲一个背影。
“这孩子老是爱胡问一些事,长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也不知道改改。”
凌空中有儿的回音在空谷中回应,母亲想不到自己随意的一句话竟然穿越了几十年的时空,一个筋斗翻转到跟前。
人不老往哪里跑,还是一个个蹒跚学步的小不点,忽然成大人了,以前盼望着孩子长大,日日盼夜夜盼,苦难的日子感觉就是漫长,度日如年那句话仿佛就是说给自己听的,就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那一年年难熬的日子也熬过来了,一天天也就这么过来了。
对苦日子习惯了。
苦日子里咀嚼着生活的一点甜渣,隽永,清欢。
要是常常改善一下伙食,自己还不习惯呢?“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恒念物力维艰”那是母亲的口头禅,儿女们也都习惯了那种念叨。
媳妇们听了反感,“唠叨什么,都唠叨出茧子来了。”
“我就唠叨了,唠叨的不对么?你好像没过过穷日子,没经历过挨饿的滋味。”
“在我家里唠叨,犯法了么?在我家里不让我说话了么?谁给你的权利,一个个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媳妇听了直咋舌,“我的个乖乖,今天给捅了一个马蜂窝,左一句右一句的可算是不依不挠了。”
“都什么年代了,还抱着老思想不撒把,娘,你也该换换脑筋了。”
忘本。
母亲丢下这句话,就气呼呼的出了门,手里的蒲扇来回摇晃着,摇着摇着,凉风也把母亲的气给摇落个无踪无影了,觉着晌午了,到做饭的饭点了,还得回去做饭,儿子儿媳回来看咱,咱可不能摆谱,咱一个老妈子也没啥谱可摆,俺这个媳妇也是,敢截胡我的话把,你听着就是了,我说一句,你顶一句,要是别的话别的事我也就装听不见,你爱咋地咋地,我懒的理踩。
这是治家格言里的话,你拿现在新理念给我说事,说不通么?还嘴犟的那么厉害,我不怼你怼谁?
还是这房子这院落这里的角角落落给了我底气、尊严,你围着孩子去,说话就不那么柱壮了,揉揉眼睛,那些不快很快风吹过似的,春梦一样了无痕迹。
一个人正说着话,说到兴头上戛然而止了,难免不让人生疑,似乎“那一年”打在母亲身上的烙印深深的及至骨髓里去了。
以至于“那一年”三个字从我们的记忆里删除干净了,我记着母亲翻脸的一回,“饭桌上提起了“那一年”的陈年旧事,那是老爷子喝了点酒秃噜嘴了,眼睛里盯着杯子里的酒,一滴一滴的泪水滴进去 。”
母亲翻脸的时候也不至于大吵大闹,眼睛里喷出的怒火能把你给点燃了,瞪出来的眼睛牛眼那么大,像一个铜铃铛,一砸就是一片;忽闪起来,呼风唤雨的神仙都得退避三舍,甘拜下风。
母亲那一个翻脸,就把父亲给翻进医院的病房里去了。
家务事一大堆,母亲出不了门,可是母亲执意伺候父亲,丢下一摊子咋弄?
母亲不管。
父亲死活不让母亲去伺候,你不来还好说,你来了是伺候我还是我伺候你,别来,千万别来。
父亲丢下重话,她不来,我也没啥大病,几天就能出院,她要是来了,我怕是一命呜呼的更快了。
“屁话,这是嫌弃我了。”心里淡淡地想,嫌弃也晚了,老娘赖上你了。
母亲嘴上倔强的说,熊样子,给我摆谱呢?你以为我愿意去呢?到底不放心,母亲起了一个大早看父亲,结果扑了空。
母亲回来的路上,遭遇了一场暴雨的洗礼。
无来头的暴雨把母亲整的有点懵逼。
明明是那么晴朗的天,天上一点乌云也没有,真是应了那句谚语,六月的天,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回到家的母亲淋成了落汤鸡,这回一点也没气恼,因为大雨如注的眷顾了自己一把,似乎也把自己的青春岁月也给激活了。
“奶奶的,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自己往回赶的路上陡头来了个突袭,老天这是想考验考验自己。老娘不怕。自己经历的人生比这个严重的多了去了,这点雨算什么?”
母亲回来,天放晴朗了。
晴朗的天空迎来了晚霞,东天上的彩虹挂出来,像出浴的少女,迷人。
母亲沮丧的心情也因为这个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嘴里哼哼着流行歌曲,一堆青草堆在砧木上,手里的菜刀铿锵玫瑰一样锐意绽放出多姿多彩的歌声。
老母鸡领着一群小鸡走在院子角落里,小鸡们呜呜泱泱的团簇在老母鸡身旁,老母鸡斗鸡味十足的昂首挺胸,发出喔喔声。
小黄狗躺在窝里不吱声,耳朵警惕的谛听着动静,一双眼睛耷拉下来,母亲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从房梁上取下竹篮子,拿一块黑面面饼子,蘸上一块板油往嘴里塞。
刚吃进嘴里,邻居三婆娘就开了腔,“想不到这么快就赶回来了,工夫都耽误在路上了。咋样?”
啥咋样?
大壮嫂子你就装吧,再装。
红妹子你说清楚点行不行?说个话云山雾罩的,把我都给整迷糊了,别给我藏着掖着。
“到底是谁云山雾罩的,说话藏着掖着的了,我问你,你是不是去医院看你那口子去了,嚷嚷着去伺候人家去?去没去?”“看着我的眼睛说。”
母亲低下头,不吭声了,放下手里的活计,手反复在围裙上擦了擦,抬起头,说,他就是娇气,老毛病犯了,没啥事?我不放心瞅瞅,都劝我别去,家里一天二地的活堆着呢?
出不了门,我也答应了。
一晚上辗转不眠,翻来覆去的烙饼,天不亮就蹑手蹑脚地出了门,我把纸条压在白茶壶底下,纸条露出一截在外头。
我只有去了心里才踏实。
也怪我脾气不好,忍忍不就过去了么?我就是忍不住。打那以后老头子戒酒,直到老头子归天,也没说那三个字,“那一年”的白眼可不是白给的。
母亲叹息一声,合上了丈夫的眼皮,闭上眼睛走吧,放心地走吧,那时的日子都好过多了。
往后,咱们还是有商有量的来,你是家里的主心骨;母亲没觉着有什么不妥,一旁的人听了都惊诧不已。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怎么啦?
你刚才说的那话好似那个人复活过来了,母亲的眼睛里汪汪着泪水,那些泪水解答了所有的疑惑。
出完殡,母亲婉拒了子女们的盛情邀约,我守着宅子,不漏不塌的,有半亩大小的院子,手里有俩闲钱,也没有什么大的花项;就这样母亲一年一年的过着。
屋后还有一个园子,齐着五间瓦屋的地块般长,宽里下有四米多,东侧留了一个夹和道,西侧也有个夹和道。
通往后花园。
翻盖时,母亲一锤定音,还是按照原先的样式,不改了。
儿女们要求改,能增加不小的面积呢?
母亲咬口不开,不想因为修缮房屋搞紧张了邻里关系。邻里间谁也说不出别的来,都没异议,母亲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我也想不到母亲每年都种萝卜,胡萝卜红萝卜白萝卜青萝卜都种,吃不了集市上售卖。
没有一年落下过。
为什么痴迷种这个?
母亲忽然环顾左右而言他,想法把话题给你岔开,要不干脆给你来个装聋作哑,搞的你一点脾气也没有。
再不给你来个肃穆的表情包,脸蹀躞成几丈长。
我蓦地想起了父亲说的那个禁忌病了一场的事,噤若寒蝉起来。
母亲九十高寿的那年离开了人世间。
葬礼出乎意料。一下子冒出几十个子子孙孙披麻戴孝。
我也被震惊的不知所措,听当年的亲历者现身说法,“那一年”闹灾荒,没粮食吃,树上的树叶子都薅光。
母亲因为精简城市人口回来,换成了农村人户口,在房前屋后,荒凉的山坡上种了许多萝卜,不使萝卜种子荒芜在手里,一口气种上了萝卜。
没一块闲着的荒地。
那一年萝卜大丰收,把废弃的地窖利用起来,储存萝卜白菜,采取土埋的老办法,鼓出一个个的山包。
菜英子是包包子的好菜食馅。
当时流行一种口号,八级工九级工不如在家种畦子葱呢?
母亲小时候挨过饥荒,知道那个滋味。
荒年,母亲拿出自己家的萝卜救济大家,那是救命的小萝卜,那是让人的眼睛放出光亮的小萝卜,萝卜菜、萝卜汤、萝卜菜团子、萝卜咸菜、萝卜粥;让肚皮贴上了萝卜的标签;荒年过去了,用萝卜救命的举动在人们的舌尖上传颂下来。
也让母亲的光辉沐浴了整个村子,后来日子好过了,也放开搞活了,提议建个庙,用母亲的名字命名;母亲没答应。
说,村里没少照应了俺一家,往后都是一家人了,都是应该的,有个词叫什么互帮互助么?
我恳求大家,把那个事忘了吧,别挂在嘴上。
…… …… ……
知根知底的老人说,你也是你母亲救下来的娃娃,襁褓中的你懂什么?
那年在北坡上,你娘搬萝卜,发现了地头上花格子包袱包裹的东西,一层层打开,将你抱回来喂养。
我将信将疑,是不是故意开我的玩笑,越到后来,我越认定我就是那个抱养的婴孩。
我从母亲的遗物里发现了花格子包裹,包裹里有一张婴孩的照片。
2024年7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