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来勤
网站用户
我总以为，清明的颜色是青而明的。
清明时节，草色青青，不是初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稀疏、浅嫩，而是生机勃勃浓墨重彩；杨柳依依，不是惊蛰过后的柳芽初上，“犹抱琵琶半遮面”，而是落落大方的滴翠吐绿。这时节，山绿了，重峦叠嶂，萌动着春心，屈伸着腰肢，把肌肤褶皱间的鹅黄、淡绿、青翠、苍碧、墨绿间或点点粉红，有意无意的向世界展露无遗；水也绿了，大江长河踏着雄浑果敢的旋律汹涌澎湃，不再沉醉于严肃冷静的凝思，小溪短涧哼着欢快悦耳的小曲奔跑跳跃，全然告别了天真烂漫的梦呓。这时候，即使有几滴淅淅沥沥的细雨，也是绿莹莹的剔透、悦目、润心……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韵依依，仿佛整个世界都沁润在青绿色的海洋里。
我明白，清明节是一个特殊的节日。之所以言其特殊，是因为它有两种不同形态的存在。一方面，清明节是一个庄严肃穆的祭扫节日。古时叫“祭祖节”、“扫墓节”、“扫坟节”等，每逢清明节，“田野道路，士女遍满，皂隶佣丐，皆得父母丘墓”，扫墓成为社会重要风俗。另一方面，清明节又是一个欢快舒心的户外活动节日，又称“踏青节”、“三月节”。在这阳气上升、阴气下沉、万物复苏、生气勃勃的春天，正是进行踏青、郊游、荡秋千、踢足球、打马球、插柳、拔河、斗鸡等户外活动好时节，这也使得这个节日，除了有慎终追远的感伤情怀，还融合了欢乐赏春的气氛；既有生离死别的悲酸泪水，又到处是清新明丽的生动景象，而又以对美好生活的孜孜追求、殷殷期盼的明快色调为这幕大剧的高潮和尾声。
清明节是杨柳发芽抽绿的时间，缕缕柳色映明了清明，猎猎风筝放飞了希望，声声柳笛唤醒了时光。
旧时的清明节 ，不论穷家富户都要携家带眷或乘车坐轿或徒步前行，亲自到亲人的坟茔去祭扫。届时还要修整坟墓，或象征性地给坟头上添添土，还要在上边压些纸钱，让他人看了，知道此坟尚有后人。如今，为了生态环境的美化、更为了防火，人们大多采用花祭、网祭、心祭。祭罢，有的围坐聚餐饮酒；有的则放起风筝，甚至互相比赛，进行娱乐活动。在这春风习习、春暖花开季节，莽原绿野，惠风和畅，一只只风筝如一双双蜻蜓点水，似一双双蝴蝶起舞，鹰击长空，鲤跃龙门，……甚至有人将秦俑队列扎入风筝，横空出世，好不威风！那活灵活现、多姿多彩的风筝在空中摇曳时，不但给人带来乐趣，还会使放风筝的人通过手脑并用而强健身心。
有的祭奠完毕开始踏青赏春。人们踏青时就近顺手折下几枝柳条，将撤下的蒸食供品用柳条穿起来，有的则把柳条编成箩圈状，戴在头上或拿在手中把玩，有的将柳条做成柳笛，咿咿呀呀地吹着自己心中的乐曲，有的将柳条带回家插在门楣、屋檐上。此既是扫墓又是郊游，兴尽方归。宋代河北人宋伯仁素喜梅花，不想插杨柳，奈何“清明是处插垂杨，院宇深深绿翠藏，”他的《清明插柳》诗也记述了民间插柳风俗。谚语有“清明不戴柳，红颜成皓首”“清明不戴柳，死后变黄狗”的说法，说明清明折柳在旧时是很普遍的习俗。据说柳枝具有辟邪的功用，那么插柳戴柳不仅是时尚的装饰，而且有祈福辟邪之效了。据考证插柳的风俗是为了纪念“教民稼穑”的农事祖师神农氏的。有的地方，人们把柳枝插在屋檐下，以预报天气，古谚有“柳条青，雨蒙蒙；柳条干，晴了天”的说法。杨柳有强大的生命力，俗话说：“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柳条插土就活，插到哪里，活到哪里，年年插柳，处处成荫。同时，清明前后，春阳照临，春阳照临，春雨飞洒，种植树苗成活率高，成长快。因此，自古以来，我国就有清明植树的习惯。有人还把清明节叫作“植树节”。栽下青山满眼绿，植树风俗一直流传至今。
荡秋千之风在清明时节也为人们喜闻乐道，荡出豪气，荡出情趣，荡出对生活的美好向往。
只是在唐代以前，荡秋千仅仅局限于豪门贵族家的红男绿女，与百姓无缘。汉武帝时宫中盛行荡秋千，唐人高无际《汉武帝后庭秋千赋》云:"秋千者，千秋也。汉武祈千秋之寿，故后宫多秋千之乐。"当时主要是为了强身健体。唐代宫廷把荡秋千称为"半仙戏"，五代王仁裕在其笔记《开元天宝遗事》中说:"天宝宫中，至寒食节，竞竖秋千，令宫嫔辈戏笑以为宴乐。帝呼为半仙之戏，都中市民因而呼之。"唐宋以后，随着城市经济的发达和市民阶层的大量涌现，荡秋千逐步演变成节日中广场的狂欢节目。杜甫有诗云:"十年蹴鞠将雏远，万里秋千习俗同。"写的是踢球、打秋千锻炼身体的习俗。刘禹锡亦有:"秋千争次第，牵掩彩绳斜。"可见荡秋千习俗流传之广之盛。老电影《芦笙恋歌》中就有勤劳善良、淳朴勇敢的拉祜族青年男女荡秋千的画面，尤其是插曲《婚誓》的歌词非常唯美且具有画面感：“燕子双双飞上天，我和阿哥（妹）荡秋千。秋千荡在青空里，好像燕子云里穿。”
清明时节“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一江春水向东流”，此时的“水秋千”也大行其道，令人大饱眼福。"水秋千"宋代就出现并发展到顶峰，上自皇帝妃子、王公大臣，下至庶民百姓，竞相观看。表演之前，先在蓼绿色的水中置两艘巨大画舫，船头竖起高高的秋千架，表演时船上鼓声大作，船尾上杂耍艺人耍练上竿后，依次序登上秋千，奋力悠来荡去。当秋千悠到和秋千架的横梁相平之时，他们双手脱绳，借秋千回荡之力跃入空中，在空中翻个跟斗，然后投身入水，碧水中泛起雪白的浪花。因表演者姿势各异，看上去惊险优美而又变化无穷。这种“水秋千”类似现代跳水运动，是宋代杂技的新发展，在中国杂技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对后世颇有影响。
我儿时也酷爱荡秋千，但村子里清明节的荡秋千的活动一般不超过一周。三四天后，秋千架便拆除了，刚上瘾的我只好盼着来年。有时也意犹未尽，回家缠着父亲在门框、楼楞上或在两棵树之间用绳索绑缚个小秋千，邀上玩伴你推我送交替悠晃，继续玩耍，只是缺少或根本就没有村里大秋千的狂放与刺激，不能说不是个小小的遗憾。
清明节之际，翠绿的茶山、碧绿的茶汤，也为时令增添了不少鲜活滋润的韵味。
清明节与茶一直有着非常微妙的缘分，从采摘到品饮，甚至节日习俗等各个方面，都有着分不开的联系。
我国在南北朝时期就有了以茶为祭习俗。齐武帝萧颐是南朝比较节俭的少数统治者之一，他提倡以茶为祭，把民间的礼俗，吸收到统治阶级的丧礼中，并鼓励和推广了这种制度。古代用茶作祭，一般有三种形式：在茶碗、茶盏中注茶水；不煮不泡只放干茶；不放茶，只置茶壶、茶盅作象征。在现在我国东南沿海以及一些少数民族地区，清明祭祖的时候，还是习惯将茶作为拜祭祖先的一种用品，也体现了我国源远流长的传统茶文化。
清明节前后正是茶叶的采摘时节，“明前茶”和清明节后的“雨前茶”都备受茶友们的青睐。明前气温较低，茶树发芽量有限，生长速度较慢，能达到采摘标准的茶叶较少，这也是“明前茶，贵如金”的原因，毕竟物以稀为贵嘛。明前茶的茶芽更为细嫩饱满、白毫尽显、滋味醇和、鲜度更高，内含物质更丰富，被认为是茶叶中的上品。在清明时节采摘的茶叶嫩芽，为新春的第一次出茶，名为“清明茶”，也被称作“春茶”。众所周知，福鼎白茶名声在外，而白茶在福鼎本地的地位也是极高的。清明当天，当地的人们都会上山采茶，能采多少就采多少，然后或铁锅炒制手工揉搓杀青、或晾晒成茶，俗称“清明茶”。你想，在春绿喷吐的茶山、嫩芽初绽的茶园，一群群貌美如花的姑娘素手巧采春茶，犹如一朵朵云彩漂浮在茶垄，口中茶歌随风飘逸，传遍千山万壑，恰到好处的体温、妙不可言的体香与清新温润的空气、鲜嫩醇净的茶叶、无与伦比的茶香相融汇，最后制出的明前春茶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因而古时若是能喝上这一时节的茶，那是极为奢侈的。在古代也只有皇室及其近臣才有清明节饮春茶的奢俗，据古文献记载，历代王朝都会在清明节前从遥远的茶区收贡茶叶。此外，朝廷还专门设有种茶基地，供皇室在“清明会”祭天祀祖，“清明茶”的名号正是由此得来。后来，人们将清明茶收藏下来，留作当年招待贵客时饮用。这一天采摘的茶，似是寄托了对故人的思念，茶气氤氲，缓缓升起，将思念送去故人身边。
清明不仅有茶祭、采茶、制茶，更是品茶的大好时光。“且将新火试新茶”，是宋代大诗人苏东坡《望江南.超然台作》的名句。这里，写到古代一个重要的礼俗：换新火。古人因季节不同，用不同的树木钻火，周代形成换季改火的礼俗。毛文锡《茶谱》就记载：“清明改火”。而春季改火，恰好在清明前后。改火之际，也是新茶上市之时。“甘传天下口，贵占火前名”（唐代齐己《咏茶十二韵》）视采摘时间较早的“火前”茶为贵的观念，始自唐代，延续至今。历史上浙江的茶叶颇受名家喜爱，茶圣陆羽、文人欧阳修等不吝赞美，称“草茶盛于两浙，两浙之品，日铸第一”。明代浙江的“兰雪茶”曾风靡一时，清代康熙皇帝最为钟爱“日铸茶”，这些都是清明前后所出的茶叶。江南一代尤为盛产绿茶，所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喝明前茶成了当地的茶俗之一，能喝到明前茶，被当地人视为是一种“福气”，要有福之人才可享用。“桃花未尽开菜花，夹岸黄金照落霞，自昔关南春独早，清明已煮紫阳茶”。清代兴安（今安康）知州叶世倬祖籍江南茶区，对清明祭茶、品茶之俗自然了然于心，他的这首诗，不仅不吝对清明时节陕南紫阳的风光和对紫阳茶的赞美，更描绘出士农工商清明前后的品茗之乐。
笔者2005年清明前曾应邀赴陕南紫阳参加当地政府举办的国际富硒茶研讨会，观采茶制茶，品新茗新色，论茶道茶艺，其乐融融，当即赋诗以及盛况，诗曰：“桃花红浅浅,菜花金灿灿。茶乡春来早,汉水绿如蓝。彩云落茶垄,欢歌逸茶山。素手撷嫩芽,明眸靓粉面。珍茗撩人心,丽质出天。茶香客自醉,花娇蝶争恋。山城逢盛会，同仁相见欢。明前烹新茶,品后情怡然。紫阳有佳丽,何必梦江南!”
去年的清明，我又一次来到茶乡石泉，放眼望去，清明的茶乡是一座座画廊——养眼的春色，悦耳的鸟鸣；含笑的花朵，舞蹈的树木；萌动的山岭，欢唱的流水——靓丽了我的心房。阅读清明，沐浴春光，令我心潮逐浪，放飞理想在蔚蓝的天空自由地翱翔！我感到，清明是一壶壶新茶——清纯的面容，雅致的品相；无瑕的灵魂，多彩的馨香；悠长的韵味，深邃的光芒——洗涤了我的思想。品咂清明，吮啜春茗，口舌生津，肠胃舒畅，与人说话都感到唇齿留香！
岁岁清明，今又清明，清明时节青又明。青的是自然，明的是心情；青的是目之所至，明的是情之所致；青的是生命的本色，明的是对祖先的追思、怀念和对美好生活的孜孜追求和殷殷期盼，甚至还有对“莫负春天莫负卿”的诺言和心愿不流于嘴边、而是实实在在地付诸实践……当然，社会的进步、政治的清明、国家的强大、民族的兴旺，才更令人醍醐灌顶，神清气爽，更使人觉得前途的光明，奔梦路上无怨悔，满天祥光！
（原载《教师报》2022年4月6日、《西北信息报》2022年4月1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