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粮馨酒·良心酒
清明节前的一天清晨,云淡风轻。
秦岭深处棠花古镇,山中桃花绯红未尽,道旁村头远观可见、近看却无的油菜花浅著鹅黄嫩绿,星星点点地在左顾右盼。从远处看村落、街道上的民居,虽谈不上古色古香,却也绝对散发着质朴和善的气息、向上向荣的追求,单是家家山墙上的透气小窗,都是用青砖叠垒、点缀成一个个“吉”字的形状,令人感到耳目一新的清爽,就连屋后、道旁高大壮硕的毛白杨、老榆树上的老鸹窝里探头探脑的雏儿,也在叽叽喳喳地宣示着这里生态环境的友好和人们思想觉悟的与时俱进。
青石板铺道的罡风街上,街道两旁排水沟清流涓涓,不舍昼夜地冲涮着不时飘入的杂尘、落叶,道沿的石缝间还有绿色的或阔叶、或细叶的小草顽强的挤出身姿来与行人或空气摇头晃脑地打招呼。虽说提倡文明祭祀的宣传横幅、标语随处可见,但也阻止不了小摊贩早早将冥币、纸表摆上街头巷尾的步伐,他们就是要利用人们传承传统文化、对先人“事死如事生”的观念,在此时用“假币换真金”的办法招徕人们烧纸钱哄鬼神祭奠先人。看那动辄成百上千亿的冥币面值,估计阴间地府早已被阳间的“纸钱供货商”搞得通货膨胀,令十殿阎君头疼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街道中段路南周家酒坊展销厅里,非遗传承人、同时又是街区市场“志愿者服务队”负责人的酒坊老板老周此刻正堆起笑脸、眯着本来就不大却炯炯有神的双眼,在指教、叮嘱工作人员拾掇展销厅堂、擦拭门口的招牌、厅内展品包装,归置相关物品。就在这时,铺子门口出现了两个中年男子和一个与之相比略显年轻的女子,看装束和谈吐,基本可以推断出是大城市里受过一定文化熏陶的人,其中一男子穿蓝夹克留背头戴眼镜,一男子穿黑夹克留寸头戴口罩,那位女士则穿绛红色风衣,一头金色发亮的大波浪长发把白皙的面庞衬托得更加靓丽,三人说说道道来到门前,看着周家酒坊黑底金字的招牌,“哦,老包谷酒?还是驰名全国的大文人甄老师的手笔。”三人异口同声道。
大波浪长发女子一歪脖子,对背头男子眨了眨会说话的眼睛:“专家,这不会是假的吧,甄大师也能写错字?”
寸头男子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是啊,甄不真,贾不假,招牌知情却不说话,苞谷的苞,应有草字头啊,这咋写成包袱的包?”
背头男子颔首一笑,说:“也许、也许另有缘由,大师的心咱们永远不懂,咱不能以凡人之心度大师之腹,问问,问问主家,或许会有收获。”
三人说着说着就踱进了酒坊的展销厅。展销厅的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各色酒品、饮品,有自家酿造的、有本地特产的,包装上有古色古香令人怀旧的、有现代风情引人遐想的。
见有客来,老周自然笑脸相迎,让客人坐在古朴而不失雅致的一块后约四寸的大门板造型的品酒台旁的杌凳上,招呼工作人员奉茶,介绍酒坊的产品,让客人体验、品鉴各个档次的饮品、酒水,并解释着客人的问询。
老周特别向客人说明,这里的确是“老包谷酒”而不是“老苞谷酒”,为什么呢?他说:“咱这老是老子道家始祖李耳的老,不是老嫩的老,是黄老之术的老,可以说是道家,也可说是医家之术,因为酒本身就是药,医者仁心嘛,大医精诚,功同良相。当然也可以理解为祖传老工艺、老做法。苞谷只是粮食作物中的一种,我这里是用多种粮食酿酒的,用的不仅仅是苞谷,还有高粱、小麦、大麦、稻子、谷子和其他豆类等等,是包罗万象、包括各类粮食的‘包’,听音是‘老苞谷酒’,实际是运用传统老工艺老做法、使用包括各类谷物在一起酿成的酒,也可以说是包罗万象的包,是虚怀若谷的谷,是我们大山深处屈指可数的非遗传承项目,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是这一带有名的酿酒把式,县志上有记载的,据传当年啊,秦国大将王翦征伐楚国途中在这一带屯兵时,就和将士们一起在这里痛饮过我祖先酿造的酒。据说,韩愈、元稹、柳宗元、王禹称、寇准等官场失利失势的名流,李白、杜牧、李商隐、岑参、郑板桥、谭嗣同等文人骚客,都曾经到过棠花镇,来过罡风街。不能说他们每个人都喝过我老祖宗酿造的酒吧,起码大多数人是听说过甚至品味过我家的纯粮食酒的,尤其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三次来过棠花镇,每次都要以我们家的酒助兴,听曲吟诗,畅怀寄情。”
老周越说越有劲,他说白居易有次下榻棠花镇,喝了自家老祖宗酿的老酒后跟驿卒聊天时了解到一件怪事,说是在白老先生入住前有两位大官也住这里,不约而同地都梦见了自己的兄弟。本着“每逢异事必记之”的原则,白居易老兄借着酒助兴挥笔题诗:“遥闻旅宿梦兄弟,应为邮亭名棠花。名作棠花来早晚,自题诗后属酒家。”作诗还不忘夸我们老周家的酒好呢。
三位客人相视一笑。背头说;“我们知道老板吟诗时故意错说两个字。”
“您也知道这首诗?”老周点头认可,却不知其中缘故。
见老周有疑惑,寸头笑着说:“呵呵我们昨天去过棠花驿,和写诗写得通俗易懂的白老先生神会过。”
“就说嘛!”老周爽朗一笑,“让各位见笑了。不过酒不哄人的,你喝一口就能体会到它的滋味、韵味和咱大山里赳赳老秦的心志和气概。当然了,‘礼即理也,能治世亦可乱世;乐是药耶,可救人更能害人。’这是我在云南丽江观看纳西古乐表演时看到的一副楹联,跟喝酒的道理一样,小酌怡情,大饮嘛……呵呵,大家都懂得。你们尝了咱家的酒,今晚若再留宿这里,相信也许会异床同梦、梦见同一个人的……嘻嘻。”
老周说自己对劣酒害人深感厌恶且痛恨,曾发誓有生之年自己一定不造假酒、要酿美酒以惠天下。老周向客人们讲:“为了酿出众口认可的好酒,我曾北上内蒙黑吉辽,南下滇黔粤桂川,东赴鲁豫浙闽皖,西走新疆宁青甘,周游赤县神州,遍访酿酒名师,搜寻民间真味配方,品饮九州玉液琼浆,多方类比论证,得出北方人喜暴烈的口感,南方人乐品绵柔的滋味,而东部人爱好清香型,西部更爱浓香型,凤兼香型合秦人口味,酱香型深得新阶层人士喜欢,我要在这中间选择甚至说创造出一种鹤立鸡群的口味,既要突出自己的特别风采,又要符合消费者的味蕾挑战,于是我始潜心为之,且琢且磨,终得酿制出甘美爽口的老周家新酒。”
老周说他酿造这种酒的初心,不为渔利,仅仅是自娱自乐享口腹之欢,兼供至亲厚友品尝。有朋友品啖后,四处传扬,声名鹊起,遂供不应求。无奈之下,在今天的罡风街另选新址建酒坊,扩大生产以满足消费者的需求。
的确,当年他研制酿造的新酒头道酒刚出时,纯粮清香扑鼻,绵甜净爽入口,暖身舒心提气,品过的人都赞誉,真是粮酒的馨香!
老周憨憨一笑说:“粮食的馨香出自良心。”
大家问怎么回事?老周说:“我酿酒,原料精选,稻粱豆黍麦好中选优,不以次充好;酒的馨香出自我的真心酿造,蒸拌窖酿藏一丝不苟;各道工序我亲自把关,不偷工减料,步步跟踪,随时抽检。我是发上等愿,酿良心酒。所以酿出的酒色清靓似我心,酒花均匀久不散去,味道悠长如我所愿。馈赠友朋世人品饮,我也时常自斟自饮,愉情怡心,咱怎能用酒害了自己心身、再来伤害别人?由于这个原故,我酿酒,酿的就是粮食的心意、粮食的馨香,良实的心愿,更酿造的是亮敞的心境、靓丽的心情!”
三位客人听着老周手舞足蹈的比划和声情并茂的介绍,频频点头称是,品饮着各类品牌,用眼神交流着心得。还不时瞟一眼酒坊酒品所获的各种荣誉奖牌和奖杯,尤其是看到展销厅柜台上还摆放着一块“志愿者服务站”的铭牌,好像发现了别人口中传说的、和他们自己共同恩公的老朋友非常相似的一点信息。
老周告诉客人;“当今酿酒行业,鱼龙混杂,泥沙俱下。有的以气味诱惑人,有的以颜色迷乱人,有的以稠稀形态撩拨人,有的以怪异口味勾引人。然而这些都可以用香料、色素、增稠剂等各类化工添加剂调制,不少黑心酒坊、酒厂根本不见出酒糟,却大量出产酒,不是以酒精勾兑作弊诳欺世人还会是啥呢?饮这样的酒与饮鸩止渴喝毒药没什么两样,不过是量大量小不同而已。我的酒坊就在屋后,酒糟就堆在后院里,酒窖就在崖旁边地下的山洞里。我家的酒您可以不买,千万不要喝假酒哦!”
三位客人对老周的酒和老周的理念深表赞同,还和老周一起参观了他的酒窖,听老周讲述了一遍酿酒程序。
就在老周与这三位客人互动的过程中,似乎觉得有阵阵冷中带煦、暖里裹寒的别样过堂风在他周围打踅儿,时而摸他的手,时而摩他的脸,甚至还在挠他的胳肢窝,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早已不在人世的发小在某个地方——不、是多个地方——蹿来蹿去,甚至直勾勾地盯着他,瘆得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这三人也惊了一跳:“怎么了,老板?”
回到展销厅的品酒台前,老周揉了揉双眼,定了定神,嘴里嘟囔着:“没事没事,刚才猛然想起一件事。呵呵现在想来也是不可能的事,不妨给老几位聊一聊。刚才见到您仨,不由得想起了我的一个发小,还发现了一个令我惊讶的情况,就是这位戴眼镜的兄弟,您的眼睛怎么越看越像我那发小?戴口罩的这兄弟,您的声音我越听越像我那发小,还有您这位面善且带喜感的妹子,您那举手投足间的一颦一笑都像是我那发小来到了我面前。好像你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我发小的气息在萦绕!”
“您的发小现在呢?”三人一阵面面相觑后,大波浪女士微微一笑,缓和了气氛。
“其实我们已有四年多没有见面、没有联系了。”老周说着不由得泪珠盈眶。
背头微微惊讶的眨了眨他像极老周发小的那双眼睛:“怎么了老板,您有对不住他的地方?还是有什么误会吗?”
寸头摇摇手咳嗽了两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您有这么好的酒,邀约他一起来,大碗喝大声唱咱的商州花鼓戏,有什么话说开了,兄弟还是兄弟啊。别是您发财了忘了穷发小吧?”
“怎么说话呢,你?”大波浪女士白了一眼寸头,“也许是这几年该死的疫魔作祟,搞得大家没法见面,说不定他时时处处都在想您呢,对吧老板?”
“您的发小叫什么?”背头弱弱地问。
老周摇了摇头说:“我都不想提他了,还是不说了好,免得我更伤心。”
“伤什么心呢?有难受说出来也许会轻松些,也许您的发小就在您身旁的某个角落,他也能听到,也会为您分担。”寸头爽朗的声音如同老周的发小在说话。
大波浪女士抬手制止了他们:“老板不愿说,应该有苦衷。”她看了一下手机说,“两位哥哥,时间不早了,咱还得办正事,不能在这里耽搁了。”转头对老周一笑,说:“哎老板哥,听了您的介绍,咱这里的酒源远流长,有传承又有创新,我刚才与两位老兄也品尝了,的确绵甜劲爽、名不虚传。这样吧,把这里最好的酒给我们来三坛,我们要去看望一位既像父亲、又像兄长的恩人,把酒敬献给他,让他也尝尝您这古法酿造的新酒,看看能不能激活他对家乡、对故人的美好回忆。”
“这位妹子的话有意思,”老周不解地说,“你们的这恩人岂不乱了辈份?”
背头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您有所不知啊老板,这恩人给了我们第二次生命,我们仨身上的所有线路都是他的生命核动力在贯通,不然我们的生命的摆钟早停摆了。”
唔!老周不知所云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喃喃自语:“给你们输血了,还是捐骨髓了吧?”
三人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笑了笑,大波浪给老周使了个媚眼儿,说:“老板哥真聪明。”
老周心头一惊,随即满脸真诚地说道:“真是知恩当报、懂得感恩的有心人,好人会得到好报的!”
老周安排工作人员给三位奉上酒坊最好的五斤装53°年份纯粮酿造“老包谷酒”珍藏版,还特意在《收藏证书》上签名并摁上指纹,《收藏证书》背面,有一小文《老包谷酒赋》,那是老周的发小特意为老周撰写的。看到老周发小的姓名,大波浪女士的眼睛一下子更加明亮起来,这一细微的表情意思也没有逃脱老周的眼睛,尤其她对赋文里的一段话大感兴趣,竟情不自禁地吟诵出来:
吾以为老包谷酒,水为甘泉,官方证验;料选精粮,民间出产;酿属古方,深得真传;大街小巷,超市饭店,浆有口碑,不待自言;径沽而饮,神情怡然!
昔乐天饮琼浆以记异梦,今吾辈饮新酿以歌小康,不亦乐乎?有诗为证: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空杯盛日月,佳酿醉三秦。
绿风吟壮志,红尘涌瑶春。登高咏赋诗,豪情寄玉轮。
老周越听觉得是发小在朗诵,而发小的形象也一直和大波浪女士在不断变幻,他略有惊谔的脸上随后又恢复了常态,用湿巾擦拭了手指后微笑着告诉三位客人:“我老周‘卖面的不怕人吃八碗,卖酒的盼不得人用车拉’,不过还是要给你们共同的恩人说,咱包谷酒虽好,可不能贪杯哦!”
末了老周笑呵呵礼送三位客人走出酒庄、离开土特产品琳琅满目、叫卖声此起彼伏、游人络绎不绝的罡风街,回到展销厅,还不忘再擦拭一番“志愿者服务站”上那心手幻化的红色徽标
【二】不思量·自难忘
青枫坪小学就在棠花古镇八里外丹江上游的支流清水河东岸的周家湾,老周的童年就在那里度过的,村里和老周一般大小的孩子大约有十二三个,在男孩中就数老周与龙龙、斌斌三人从小学习都比较好,三人相互分享各自家里的美食,连班主任季老师都说这仨是“客不离货货不离客”,不论谁逮个跳骚都不忘给另外两个留条腿。有一次老周(当时还只能称小周)从村旁的小河渠里捉了一只螃蟹,让他奶奶偷偷用油炸了后用纸包裹,悄悄地跑到龙龙家、斌斌家,把他俩叫到村外的小树林里,毫不吝啬地掰给了龙龙、斌斌几条红红彤彤、油汪汪的螃蟹腿,直到后来长大成人,龙龙说他每忆及此事,都不由得口水直流。
若论在村里的班辈,老周把龙龙叫叔,斌斌把老周还叫爷哩,可生活中他仨从来都是直呼其名,谁也不以为怪。
记得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党中央粉碎了四人小组,国家开始重视文教科技,准备向“四个现代化”进军,大家都对未来充满美好憧憬,班主任季老师对他们也寄以厚望,因为他们几个在历次学区、公社的抽考中,成绩个个都不俗,给季老师脸上增了不少光,尤其是老周在一次抽考中,有一道让他们计算一个没有上边小桶盖的汽油桶表面积的算术题,全学区只有他思路清晰、综合算式列的正确、计算结果无误;在学区组织的算数竞赛、作文竞赛中,只有斌斌获双奖,人们都夸季老师教得好。
季老师是龙龙的父亲,因爱说真话爱讲笑话在特殊时期被定为右派分子,从省城一中学领导岗位上削职为民,遣送原籍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好在乡亲们知他有知识有文化,本着“啥货就放到啥架板上”的朴素原则,推荐他到没有公办教师愿来教书的青枫坪小学,在生产队“革命委员会”和学校“革命领导小组”的监督下从事劳动改造并兼干民办教师的活。尽管“油梁镟成了木墩子”——大材小用,季老师在每天主动打扫学校厕所、会议室卫生的同时,仍有怨无悔地甘当园丁育新苗,尽心尽力地教书育人,不论是贫下中农的子女还是“地富反坏右”的后代,他读一视同仁从来不偏灯向火。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满院桃李,莫道是他人子弟;一树蓓蕾,尽看作自家儿孙”。
小学期间的老周和龙龙、斌斌都很调皮,不是捉条小壁虎或毛毛虫吓唬女同学,就是趁站着的同学不注意将其屁股后面的板凳抽走,害得那同学一屁股坐空扬天朝天摔倒,有时甚至会将头磕到后面的课桌上,为此也没少挨老师和家长的训斥。
在伟人逝世的那一年,追悼会很隆重,令他们大开眼界,他们在广播上听到实况录音后也经常学有关仪式上那位年轻标致的党和国家领导人讲话,尤其是那句“伟大的领袖和导师毛泽东同志追悼大会现在开始!”“奏《国歌》!”他们都学得惟妙惟肖,甚至还个个都想留起派头十足的分头,只是由于没有发胶啫喱水养护,他们的头发怎么也不能像大人物那样长久的保持挺立。也就从那时起,他们才知道咱们国家原来还有《国歌》,这上小学都四、五年了,大多都是在教育和生产劳动相结合,“学工学农学军,还要批判资产阶级”,根本没有谁给大家说过《国歌》,更别说教唱《国歌》了。
当时为了勤工俭学搞社会实践,学校养了一黑一白两头小猪崽儿,由龙龙那个班的学生照看,令别的班级那些同学羡慕不已,大家都以此为荣耀。他们每天给猪煮食、拌料、搞卫生,甚至有时偷偷吃给猪煮饲料后附着在锅底的锅巴,津津有味的神态至今想起来仍令他们笑得前俯后仰。他们一个个和猪们混得很熟欢,猪儿见了他们不住的摇尾巴流口水,他们也高兴地给猪们挠痒痒,猪儿很享受的样子慢慢地躺下,接着四仰八叉的让同学们给它除虱灭虮逮跳蚤,尤其是那头憨态可掬的黑猪,从来不挑食、不跳圈……
时隔不久,不知什么原因,那头小黑猪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却不吃不喝不叫不嚷,在没有一点儿征兆的情况下就没有了一丝儿气息,同学们自然心里很难受。在学校操场旁的一棵老槐树下,他们按照老师的要求埋了半大不小的黑猪,老周和龙龙提议给黑猪举办个悼念仪式,于是老周找了块青砖,让斌斌刻下一个颇具古风的“奠”字,放在教室后的一棵白杨树下,他们班几个小男生围着青砖肃然伫立,不知是龙龙还是老周喊口令:“向伟大的亲密的战友和伙伴黑猪同志,默哀三分钟”“默哀毕,向黑猪同志三鞠躬,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随着口令他们煞有介事地默哀、鞠躬,把树上的几只喜鹊都引逗的哈哈大笑,连教室后边学校围墙上正在溜达的壁虎也睁着兴奋的大眼睛驻足观看,而后地摇头晃脑地奔走相告。
龙龙他们这一令大人们不可思议的举动自然有点儿像搞笑,也完全是懵懂少年的恶作剧而已,却受到个别老师的非议,也是当时的政治气候扭曲了人们的心灵,阶级斗争的那根弦时时绷紧着人们的思想,甚至个别人还无限上纲地说他们把伟人比作黑猪,小小年纪思想上就存在有严重的政治问题,借以加大攻击龙龙在校教书的父亲季老师的力度,尽管当时老周家庭成份较高,那是他高祖曾祖持家有方、乐善好施的福报,他太爷爷作为开明绅士当年资助为穷人打天下的红四方面军一支队伍的事迹,也是有口皆碑的。
那是一支由商洛山向陕北进发的红军部队在丹江河岸边与国民党军队遭遇,展开激战。由于敌众我寡,衣破裤烂饥肠辘辘的红军不得不寻机突围,一路撤退来到棠花镇时已是天近黄昏,人困马乏,几乎弹尽粮绝,解决给养一时成了红军的首要问题。万般无奈下这支队伍的领导人敲开了镇上亨兴昌酒坊的大门。
亨兴昌酒坊是老周太爷爷的爷爷从先祖手中接下的产业,由于他平时勤劳,乐善好施,家境虽不算巨富,却也属小康以上,加之太爷爷把生意做到了山外,经常在外面跑,也听说过红军的一些传闻。尽管政府当局不断地抹黑红军,但在他心里,对传说中为穷苦人撑腰出气的红军仍很有好感。
红军那天到棠花后,太爷爷一见他们虽然穿的和叫花子一样,却不象其他军队那样如狼似虎地劫民扰民,相反还帮助贫困百姓挑水劈柴打扫院落,更证明他以前所听到的对红军所作所为的传闻是真的,就越更加深了他对红军的信任。在昏黄的清油灯下,老周的太爷爷还对那位胡子拉碴的红军领导说:“有啥困难尽管说,只要能办到的老夫一定尽力而为。”那位胡子拉碴的领导很不好意思地说:“看老先生能否帮队伍搞点给养?粮食、大洋都行,队伍现在困难中,多少都不嫌。”
作为酒坊,粮食肯定是有的,但兵荒马乱的年代也不会存很多。至于银元嘛,大多数还是在票号里放着,身边也不会多。但想到红军是替老百姓打天下的队伍,有些钱财不扶帮红军将来也可能会被“刮民党”军队抢夺走,老周的太爷爷一咬牙,对那位红军领导说:“这样吧,我先给你们两石苞谷一石稻菽(高粱),外加老酒和光洋若干。酒是可以当消炎药擦洗伤口的,喝了也可活血化瘀。我也就这能力了,多了实在是出不了。”
红军领导大为感动,紧紧握住老周太爷爷的手久久不愿松开,还当场立下字据并表示红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今天我们借你了个洋芋(土豆)蛋蛋儿,等革命成功了,我们一定还给你一个纯金蛋蛋儿”!
“多好的军队啊多好的兵!你们替咱老百姓打天下,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还是简单吃几口饭,赶紧收拾行囊逃命去吧,没命了我想收你的‘纯金蛋蛋儿’也就没有任何指望了。”老周太爷爷对红军领导毫无做作地实话实说,这支红军队伍也没敢懈怠,趁着夜色掩护消失在连绵的商洛山中,继续与国军周旋、直到成功抵达陕北。
以前老周听他爷爷说起此事时,总以为他胡吹冒撂说大话呢,直到几十年后父亲翻修祖宅时,发现了当年红军领导写下的那张发黄发脆且泛着霉点儿的字据,老周才知其言之不虚。当年为了保险起见老周的太爷爷将红军留下的字据放到了祖宅的夹墙间,不是为了将来好向红军讨账,而是怕国军知道后“秋后算账”。后来周家祖宅被作为地主老财剥削劳动人民的罪证收归公有、做了生产大队的办公场所时,老周的太爷爷早已仙逝,老周的爷爷虽然对借据的下落全然不知,但对父亲扶帮红军的前因后果却一清二楚,他把事情的根根节节都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儿子、也就是老周的父亲。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在老周父亲的不断申诉下,加之京城一家重要媒体的记者介入,这事才引起了早已担任重要职务的那位胡子拉碴的红军领导的关注,在他的指示下相关部门最终落实了政策,将房屋发还给老周家。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斌斌和其同学个个根正苗红,尤其是斌斌他爷爷担任过生产大队的贫协主席、叔叔正担任生产大队任“革委会”副主任,“悼念伟大的伙伴黑猪同志”的事件自然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人再深究了,何况那根本就不是个什么事。
后来他仨都考上县城高中的重点班,龙龙中途因病休学转而复读初三考上了小中专,分配至省城一家工厂搞财务;斌斌首次高考落榜后经补习考入省城某工科高校,也分配到省城一企业工作。唯独老周多次高考均名落孙山,后随父亲搞起传统酿造,经营者着自家的“老周家酒坊”,自嘲是“无官身不贫,非遗传承人”。
由于工作原因,他们时常很少见面,若有相见之时,必热情、真诚相待,叙旧话新,常忆着光屁股游泳戏水的快乐童年和各自在不同赛道打拼的苍凉青春。
老周清楚地记得那年自己在学校复读补习,准备再次参加高考,已小中专毕业的龙龙,利用休假的机会到学校找他,在油漆斑驳的学校大门前,鼓励他别灰心抓重点,尤其要把偏科的成绩不上来,他说:“你文史哲地理成绩再高,也潜力挖到底了,以你目前的情况,每门能考80分就烧高香了,要考到85分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何况你现在都在78分左右。可你的英语只有30分左右,这要是能提高个30分左右达到60分,其它功课保持成绩不下降甚至略有提高。你上个重点大学都绰绰有余的。”
老周的高考失利就是因为英语跟不上拖了后腿的。龙龙知道他和老周上小学时候就经常背诵一首当时很流行的反潮流诗歌:“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不学ABC,能做接班人。接好革命班,埋葬帝修反!”时时引起一些贫下中农子弟的白眼,切,革命班怎么能轮到你这地富反坏右的臭小子来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当然那时他们的学校根本没有条件开设英语课,他自然也不用学习ABC了。
老周上高中时英语非常差,主要是在乡下读初中时学校根本就没有开英语课,上高中时直接学高中英语一点儿基础都没有,他觉得拿英语成绩说事“这是让牛和马在一起赛跑,太不公平了”,还因此产生了强烈的反感。
龙龙也记得老周当年摇头晃脑地读给他的一首自鸣得意的《学英语》打油诗:“一二三四这样读,玩、兔、死未、否。来读‘卡馍’去读‘狗’,谢谢你读‘三块有’。”
有一次英语老师让大家用ABCD造句并上台板书,英语学习比较好的同学还正在认真思考,不料老周率先举起手来令老师也大吃一惊,遂让他发言,只见老周不慌不忙走上讲台,挥舞粉笔书写的同时脱口而出:“A呀,好大一床B(被子)呀,这是C(谁)家D(的)呀?”气得老师脸色发青,牙咬得咯嘣嘣响,倒也引来同学们的一阵哄堂大笑,只是老周一脸无辜地问大家:“我的句子造的不对吗……?”
老周还写了一首《自嘲》式的打油诗:“发热马热(爸爸妈妈)敬禀者,儿在学校读布克(书本),门门功课都古德(良好),英格勒式(英语)不及格。”
惹得同学们笑得直捂肚子,英语老师得知后连连摇头。
其实龙龙当时的英语也学得不好,他之所以能考上小中专,是因为当年小中专录取时不计英语成绩,只看语文、数学、理化、政治四门课的总分,而老周参加高考时英语成绩却从以前的不计分、按20%、50%计分改变为按100%计入总分,高中毕业的中专学校录取(高中专)英语也是100%计成绩。
老周也清楚的记得,那次龙龙临别时还掏出了口袋里仅有的10块钱零钱,角分币都有,他除了给自己留下3块钱打车,其余的全塞给了老周,还一脸真诚地说:“伙,别嫌少,我就这些了,以后有啥困难尽管对我讲,只要有我吃的肉,绝对不会少你喝的汤!”
昨晚梦中,他们又相遇一起。
不知为何,比老周高大好多的斌斌却变小了,老周将他抱在怀中准备回老家,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老周怀抱一个如侏儒般的公安干警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忽然老周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朝自己微笑,细看乃是龙龙,风度翩翩。
老周让斌斌看那是谁?斌斌笑着嚷着要下地,老周放下斌斌后,斌斌立马变得和龙龙一样高,只是稍微瘦点儿。
龙龙说他转业了,不干保险了,要回大山深处的老家了。老周说凭你这堂堂的团级军官转业到家乡,起码也是个文化局局长。龙龙本来和老周一样都喜欢舞文弄墨,有不少作品问世,在网上、在省城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
这时老周就纳闷了,他俩什么时候身份变成公安和军官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晴朗的天空忽然黯淡,宽阔的马路忽变泥泞。他们在泥泞的路上前行,走坎坷,踏崎岖,越险滩,到了清水河边,却忘了怎么走过来的。只见他俩仍踏着水中的石头、泥块朝前走,老周却踌躇不前,不知怎么走?足下无路,河水漫溢、横流,越来越大,水中的石头与石头间的距离刚才抬脚可跨过,现在一下子变得宽不可越,清水河也不是清水河,好像成了丹江——不,是长江。老周眼看龙龙、斌斌离自己越来越远,他觉得直追不行,何不先退回绕道赶他们。于是索性转身看过来的路,也被水淹了,只身涉水,还好,水仅没膝,也不甚冷,清澈见底,灵鱼憨鳖,穿梭嬉戏,棠花古镇、宋金古街,灯火通明,罡风街上百废俱兴。
惊雷声声,震耳欲聋,哟,原是手机铃音响了。夫人喊老周起床,回到现实中,东方欲晓……
最令老周难忘的是梦中的另一个情景,龙龙对他说:“伙,我明天来你的酒坊看你,不过不是我一个人哦!”老周登时惊出一身的冷汗,醒来了。
处理完酒坊的事,打发走一波波的客人,老周这才想起晚上做的这个奇怪的梦。
是的,庚子春节后,疫魔肆虐,人皆居家、居村抗魔障,现魔障解禁,清明节将至,正是聚会走亲访友好时节。自龙龙过世后,老周与斌斌也有好长时间未曾谋面了,不思量,自难忘。不知清明期间斌斌是否还回家乡为先人扫墓?若真如此,也许还能再见一面。老周随即把梦境通过微信告诉了斌斌,并附言:“梦境怪异如同胡言乱语,牵挂情未了确属真的。”
斌斌迅即回复:“儿时情景,历历在目!保重身体,今年归故里,把酒叙旧新!”
斌斌还说,生我养我的周家湾,先辈的梦想在这里熠熠生辉,还有我童年的伙伴的身影在这里定格、童年的足迹依然深印在这里,我童年的歌声与向往就是从这里冉冉升起的。还有光屁股一起玩耍、一起长大的童年的你老周,我怎能不回来?也许惊喜随时会出现!
【三】不解意·向谁诉
龙龙肯定是回不来了,因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五年了!
那年元旦前一周左右的一个晚上,老周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龙龙双手紧紧捏合着被利刃划破的肚皮,浑身痉挛,凄惨的呼叫:“老周、老周快救我,他们要割我的腰子……”老周抬腿准备奋力踢开房门,疼得“哎哟”一声大叫,原来是腿抽筋了,他疼了醒来,招来身边的老伴不满地埋怨声:“神经病,还让不让人睡,净是咬牙放屁说胡话的?”听老周讲完梦中的情景,老伴也一阵心悸:“要么打电话问问,咱也明一下心思?”
“没事吧?人常说梦和现实往往是反的,不是有种说法叫‘梦死十年旺,神鬼不敢撞’吗?也许这正是给龙龙添寿呢。”老周对老伴说着连自己都不大相信的话,让她安稳地先睡,自己则起身点上一支烟,随着烟头一明一暗的微光,思谋着梦境中的诡异桥段。
第二天,老周给龙龙打电话,手机显示对方一直是关机状态。转而给龙龙的爱人肖蕊打电话,得知龙龙没事儿,是去大洋彼岸度假去了,换了个新手机号,大约一个月后过春节才可能回来。这下他悬在喉咙眼儿的心才慢慢地放到该放的地方。
不过没多久,龙龙的爱人肖蕊太爱钱不顾脸面、连龙龙的遗体都高价卖了的话就传到了老周的耳畔。听到龙龙的遭遇,老周气得牙痒痒的,恨不得将肖蕊剁成八块,食肉寝皮。
龙龙早年考上中专跃出“农”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和破“三铁”的鼎力推进,他后来看到自己在厂子没有什么希望了,为了不被优化下岗,他提前转行,带领团队从事新兴的朝阳产业保险营销,为众生送福送寿送平安,只有一个小爱好就是喝点小酒。
龙龙的一句经典话让老周至今一想起还忍俊不禁,那时他在一个春天里回到棠花镇,在宋金古街与老周散步时闲聊的。那天阳光明媚,他俩边走边欣赏着街景,看着一条街道两旁一边豪放大气、一边儒雅清秀的建筑风格,甚至街道的地面都从街心分开一边砖头竖起摆作箭头状铺道、一边砖块平铺呈网格状垫道的路面,龙龙摇头叹息:“不懂行的保险营销员个个都是强奸犯,事没办成还落个脸红”。
老周不知何故,他问:“你怎么这样抹黑自己的同行?”
龙淡淡一笑说:“不是抹黑是事实,就和咱商州那条宋金古街一样,真理再向前一步就是谬误,这宋金古街看似一条道,可你万一偏向右边,就是宋朝的国土;同样从那边多跨一步,就成了金国的土地。在古代的宋金街,你脚步踏对了地方,迎接你的是喜笑颜开,万一走错了位置,那就是兵戎相见。你想,他们一见客户就急于求成立马动手将人家摁倒,客户肯定第一反应就是又挠又咬又叫又挡地说不可以不可以、我还小我还小,何况我爸我妈也不会同意。因为他们只会给人家说自己要干什么,而不给人家讲清人家为什么必须这样干,一见面就是‘给你买个意外死亡吧’‘给你买个重大疾病吧’?一点儿都不讲话术,对方一听就烦,能成功才怪呢。我们都学过《扁鹊见蔡桓侯》那篇文章,扁鹊的话是没有错,但是几千年来人的本性没有变,他们大都不喜欢听太直接的真话而且忌疾讳医,如果扁鹊讲究以下方式方法,结果就会大不一样实现共赢。可惜他失败了,蔡桓侯也死掉了。从这个角度看,扁鹊其实就是个失败的保险营销员。因为他爱说真话,只讲风险,没讲清财富的收益。”
老周问龙龙:“你在他们中算什么角色呢?”
“别忘了,我是爱心服务志愿者,也是金融服务志愿者,我就是要小群众宣传普及金融知识和保险理念,让大家理解金融、保险、理财的真谛和妙处,让他们设身处地地为自己的未来着想、规划,同时心甘情愿地支持我的工作。”龙龙转头呵呵一笑说:“我最多算诱奸吧,让对方心甘情愿地与我一起干。我会说话,会说让对方很舒服的话,让对方觉得不是我有求于他们,而是在不远的将来,我就是他们的恩人和福星,因为我会让他们懂得在未来的日子里,尊严比财富重要、健康比金钱重要、保险比风险重要,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意外与明天哪个先到;而有了保险你就会有牵无挂地朝前走、朝后跑,一切未来的事都有保险公司为你照料。保险虽然不能让你一夜暴富,但绝对可以让你避免一夜成为穷光蛋的风险。我就是要让我的客户明白,保险是他们规避风险甚至合理避税的唯一合法金融财富放大器和风险管理杠杆。注意我说的是唯一性,是给人送财富的。对未来风险不相信的人,哪怕他再有钱我也不会和他多说一句话,我只能跟靠谱的、同频的人交流甚至吵架,不跟压根儿就不相信保险的人讲话。”
老周听了龙龙的话都被他逗乐了,当然也少不了在龙龙那里买保险。不过老周买保险时想的绝对不是保险增值、不是预防风险,而纯粹是为了支持龙龙的工作,何况他也明白钱是人身上的垢痂,要能挣会花且把钱花在刀刃上,不把鸡蛋在一个篮子放。垢痂洗了以后又能生出来,不洗掉就没有再生长动力了。
不过老周还是很认同龙龙的一种观点,那就是龙龙在一次到他的酒坊品酒是给他讲的:保险就和一个国家必须设立军队一样,宁可军队永远不打仗、不参与战争,但也不能没有军队,因为这是一个国家安全的保障、人民安居乐业的保障,不然如果没有军队,一旦外敌入侵,你拿什么去抵御?国家就会立马陷入“国将不国”、人民就立马会沦为“亡国奴、丧家犬”的地步。所以啊,军队是国家的保险,保险是家庭的军队,宁可一生不用,不能一时不备。出了事,保险给你钱;车撞了,保险给你钱修;人病了,保险给你钱治;人没了,保险给你钱补偿。保险会让你的意外成惊喜,悲剧变喜剧,无助变有依靠,尤其是小钱变大钱、少钱便多钱、没钱变有钱,你还能说保险不好吗?
老周成年后虽没有走出大山,却凭祖传绝技酿酒,把生活和事业酿造得甜蜜温馨风生水起,生意也没少得到龙龙、斌斌他们的照顾,加上从小一起耍尿泥长大,仨人情同手足,龙龙身后的遭遇怎能不令老周感到气愤?有道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肖蕊曾经因钱的事已经和娘家人闹掰了,断绝了父女母女关系,这次还把龙龙的遗体……唉!
“这个女人——不寻常!”不知怎的,老周嘴里冒出一句样板戏《沙家浜》里忠义救国军参谋长刁德一评价地下交通员阿庆嫂的话。不过他还是在想,再怎么也不能惜钱不顾脸的消费你丈夫的尸体嘛!何况龙龙身后有的是优厚的抚恤金和商业保险的补偿,虽不能令你暴富但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却是完全可以满足的。这是龙龙在和老周的一次相聚时亲口讲给他的,龙龙还说自己是干保险的,每每有好的险种出台总是先给自己和家人办理,再向朋友、熟人推荐的。
那年离元旦还有十多天,龙龙省城的同学微信群传出龙龙因病去世的消息,大家纷纷问群主到哪里吊唁?过了几个小时后,群主才遗憾地回复说:“家属正在与医院协商相关事项,治丧事宜随后通知。”此后便没了下文。
这有啥协商的?莫非是医疗事故?众人一时议论纷纷。由于在大山深处的老周没有在这个同学群里,也就没能赶往省城,老周为此很长一段时间对龙龙心怀深深地愧疚。
后来有人给老周透露,是龙龙所在的保险公司搞“迎新春开门红”营销竞赛,龙龙签下了有生以来最大一单业务,约了几位同事分享成功的喜悦时乐极生悲,突发脑溢血被紧急送往医院。那家医院胸外科脑神经科相当著名,龙龙手术后虽然没出重症监护室但仍有生命迹象,爱人肖蕊这时却在与相关人员谈判龙龙器官的如何处理,连龙龙所住小区的门卫都对外人讲“龙龙一个人幸福了三个家庭”。
老周不明白是哪三个家庭?莫非是肖蕊和他野男人以及拉托的黑心医生?还是买了他营销出去的大额保险单的客户?老周想,遗体捐献是要当事人同意的,龙龙进医院时已然昏迷不醒,他怎么表示同意?若是肖蕊自作主张这不涉嫌犯罪吗?若是医院强买强卖这部涉嫌倒卖人体器官吗?心血来潮的老周听完这些话当时真想出面报警、举报肖蕊谋财害命,转念一想又觉得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自己也是道听途说没有真凭实据,他希望能得到肖蕊能给他一个合理解释,却始终没有任何反馈。期间,老周曾向斌斌求证所以然,斌斌不置可否地说,人嘴不是猪嘴狗嘴驴嘴可以拴住,我也不是肖蕊肚子里的蛔虫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反正她也不容易。
不容易?不容易就可以不顾人伦道德随心所欲吗?老周实在想不通。
不仅如此,老周还听说后来也没几个同学去龙龙家里吊唁。原因很简单,龙龙在医院的噩耗传出时,省城里几个十分要好的哥们包括斌斌立马提议到龙龙家布设灵堂,可龙龙年逾八旬的老母亲还住那里,这对老太太来说是不是有点儿残忍?于是就有同学提议让龙龙的哥哥或妹妹先将老太太安置到自己家中,缓一段日子再由肖蕊接回,让老太太慢慢适应。未料到龙龙大哥推三阻四,以自己身体有病朝不保夕,照顾老太太心有余而力不足坚拒;龙龙的妹妹说父亲在世时给他们兄妹把权利义务讲得很清楚,即父亲的身后事由大哥管、母亲的身后事由二哥龙龙管,何况父亲名下的一套房产现已过户到龙龙名下,她自己既不受益也不受损。言下之意母亲的事与她无关她不管。
此前一次老太太有病,龙龙分身乏术,厚着脸皮央求妹妹在医院照看一周时间,妹妹虽没有拒绝,可就在一周时间刚到时,一刻也不没有多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老太太的病房。龙龙的同学听后无不气愤地说,“这伙人把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最后实在没法子,斌斌出主意让这兄妹俩不论是谁都可以,先把老太太送到一家敬老院,一个月后由肖蕊负责接老人回家,费用由让肖蕊出。还在与医院协商的肖蕊很爽快,二话没说就把钱通过微信转给了斌斌,至于为什么不跟龙龙的哥哥妹妹搭话外人无从得知。
斌斌怎么也没有想到,龙龙兄妹中有一人收了钱却变了卦,甚至来到龙龙家撺掇老太太,千万不敢离开这里,要是离开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你到了敬老院还能活到今年过年吗?有几个老人是在敬老院快乐生活的?不死也得让你蜕层皮……。
肖蕊也不和龙龙兄妹一般见识,采取不收礼、不待客、不设灵堂、不搞遗体告别仪式的“四不”方式处理龙龙的后事,令熟悉的人个个瞠目结舌,人们对此的评价自然是见仁见智的,而老周听闻后却对她更是嗤之以鼻甚至有些恨之入骨了。只是随后的疫魔突然来袭,导致老周在三年多的时间里都无法去省城看望龙龙母亲季师母,每到清明前后,他总是带上一坛龙龙最爱喝的老包谷酒,到龙龙叶落归根的坟墓前,絮絮叨叨诉说一阵,与自己心目中的龙龙推杯换盏,然后踉踉跄跄地踅摸回家。
龙龙的骨灰盒是在他过世后那年腊月的一天,由儿子送回周家湾老家的。事前,他的族人在祖坟地季老师的坟墓旁边,让村里一位半通风水的人,拿着罗盘嘴里念念有词、有模有样地给看了一块地方修建了坟墓,当时太阳也挣开了昏花的老眼,用一点儿也不明亮的眼光看着这一行内心无论悲戚与否、面色均流露出绝对伤感的人,老周当时还以为葬埋的真是龙龙的骨灰盒,特意提了一坛自己亲手酿造的年份老酒前来祭奠,还把絮絮叨叨的思念、埋怨的话,在心里说了一河滩,在坟前讲了大半天,他相信龙龙听得见。
龙龙的骨灰盒是装在一口极普通的棺材里下葬的,叶落归根是龙龙的心愿。老周明白,省城周围的墓地价格比住房还贵,每块墓地最少都需要3万元以上,而回老家安葬连棺材带其它费用万把元足够,这肖蕊还是会算账的。葬埋了龙龙后,龙龙的一位远房堂兄问老周:“你知道棺材里放的是什么吗?”
老周想都没想回答说:“当然是龙龙的骨灰盒了。”
“骨灰盒没错,里面装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对方睁大了挑衅的双眼问。
“骨灰吧?还能有什么?”老周也睁大了狐疑的眼睛看着对方。
“我也以为是,起初。可是咱们也许想得太美好了,我看到棺材里放满了龙龙的衣服、鞋帽,听说那只大大的骨灰盒里装的是龙龙生前最喜爱的银质酒壶酒杯,还有保险公司总部颁发给他的镀金荣誉奖章!”龙龙的远房堂兄压低声音,唯恐别人听见,这倒令老周感到有点儿不可思议。
龙龙属龙,和老周虽然公历是同年生,农历却属相不同,早老周晚半个月出生,因而老周属蛇,相同的是两人都是民间所说的生于“败月”且是“明败”。所谓“明败”,就是指出生时是属相的败月——即该属相在这个月生活非常艰辛甚至会有生命之忧,而“暗败”则是指母亲怀孕之月是该属相人的败月。民间各属相的《败月口诀》说:“正蛇二鼠三羊头,四兔五猴六月狗,七猪八码九牛头。十月的虎,满山游;十一月鸡娃子加上愁,十二月老龙不抬头。”老周生于正月,正月的蛇早被冻得僵僵了,不死也无力回天在兴风作浪,命运注定坎坷。龙龙虽也生于“不抬头”的腊月,但他毕竟属龙,再瘦的骆驼比马大,且龙又自带光芒,所以前半生比老周辉煌多了。他还曾安慰老周,说那是迷信的说法,不必全信,命运不掌握在属相手里,而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你看,我这“不抬头”的老龙不也“抬头”了?言下之意我也考上学了,跃出农门、跃上龙门了。他还不忘鼓励老周,“只要咱奋斗了,就不后悔”。
老周在多次高考落榜后,起初也的确相信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听了龙龙的话、看到龙龙的成就他也不再完全相信那些卦辞。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件小插曲,那是他在地摊上看了一部有关属相方面的书,里面有几句话令他耳目一新,那是对他的生日月份年干及命运的预判,原话是这么说的:“早年做事事难成,所计徒劳枉费心。半世自如水流去,后来运到的黄金。”由此,他更加鼓起生活的勇气,我不能等了,必须奋斗与命运抗争,尽管我知道我的结局是好的,“后来运到得黄金”,只是这“后来”是什么时候?明天是哪一天?不能等,要干起来!和龙龙一起比一比,我们小时候不久经常在学习上打对手赛吗?我不相信自己会是软蛋窝囊废!
哦,昨晚的梦,莫非是龙龙寂寞了要我去陪他喝酒?老周现在忽然想到这码事,深感今天有必要到龙龙的墓地去转一转,和龙龙聊一聊近来的事、拉一拉昨晚的梦、谝一谝今天的见闻包括刚才见到的那三个人的情景。
龙龙父亲季老师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经过组织上的反复甄别就平反了,随后不久便调回省城教区他曾就职的中学官复原职,后来也评上了高级职称,母亲随后农转非到了城里。
龙龙父亲前些年去世了,母亲一直随龙龙生活,疫魔发飙期间一直没能回棠花镇省亲,季老师的坟墓、龙龙的坟墓这些年都是老周有空就去看着培土、除草的,老周还想在适当的时候跟龙龙的儿子小龙说一下,让给龙龙立个碑,存个念想。
【四】真亦假·有还无
当老周将小轿车停放在道路边,然后迈着如风的步伐走到龙龙墓地时傻眼了,龙龙墓地周围金灿灿的油菜花竞相绽放,比其他地方都显眼。也不知什么时候,油菜花掩映的坟墓前新矗立起一通乌黑发亮的高大的青石墓碑,碑面镌刻着醒目的几个魏碑体大字:
恩公季龙根之墓
再看立碑人,赫然排列着三人:
厦门费逢春、舟山甘甦欣、雄安沈崇焕
三人的姓名上依次镌刻着肺、肝、肾的图案!
龙龙的墓碑下还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束鲜花、三坛周家酒坊出产的年份53°“老包谷酒”,压在酒坛底下的珍藏版“老包谷酒”《收藏证书》,指纹印泥依稀未干,隐隐约约还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味!老周顿感手食指隐隐发烧、作痛。
正在老周迟疑时,他仿佛真切地看到龙龙从墓碑后走出来,有力而温暖的大手握着他略显清瘦的手说:“老周,想死你了!”
他刚要喊“龙龙、你狗日的让我想得好苦啊”,转眼一看,不是龙龙,不知什么时候,斌斌站到了他身旁。
斌斌拉着老周的手说:“是不是惊喜随时会来临?我知道你今天会来的这里的,就早到一步。不过我就纳闷了,你老周给龙龙立碑这事应该提前和我勾个声啊,再怎么说我现在和龙龙也算两亲家啊!”
“什么什么斌斌,你说啥,你和龙龙是两亲家?我怎么听糊涂了?”老周问。
“咳,说来话长,不过也实属偶然中的必然。你先说说这墓碑是怎么回事?”斌斌话题一转问老周。
老周也是一脸的懵懂:“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不过早上我的酒铺里去了三个人,也许、也许很可能与墓碑上这仨人有关。”
“哦,”斌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既然有人走到咱们前头了,咱们就在这里先跟龙龙打个招呼说声抱歉吧。”
老周恭恭敬敬地在墓碑下摆放好随身带来的老酒,与斌斌在墓碑前肃立、三鞠躬。随后,像往年一样,老周席地而坐,招呼斌斌也坐在旁边,打开一坛酒,斟满两杯。往常这其中一杯酒肯定是龙龙的,今天不同了,龙龙的酒就由斌斌代劳了。
他俩一人一杯,喝着喝着,老周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了,怎么斌斌说话的声调、口气、神气越来越像龙龙了?“莫非我喝多了?”老周在想,“不能啊,”他摇了摇酒坛掂量了一下轻重,“俩人喝了不到一斤啊?”他眨了眨眼睛,“咦,怪了?什么时候龙龙还真坐在我身旁了?”
只听龙龙在絮絮叨叨对他诉说着心中感激、怀念和敬仰,末了话锋一转转为埋怨:“……不过你还是错怪肖蕊了……”
“什么,我错怪她了?你说说看,我今天有理不打上门客,你说我怎么错怪她了。”老周心里甚是不服。
只听龙龙不紧不慢地数落着:“咱今天不是来吵架的,你听我说完在评价不迟。”
“尼采说过,生命中一个可怕的事实是:得到是偶然的,失去则是必然的。你偶然间得到的一切,都将必然的失去。成功、财富、权力、名望……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失落、悲伤、贫穷、苦难……一样有化为乌有的时刻。既然如此,何不大胆一点,大闹一场,然后离去?轰轰烈烈的来过,总强于憋憋屈屈的离开。然而大多数人的选择,是憋憋屈屈的活着。因为越是憋憋屈屈得到的东西,越要憋憋屈屈守护着。对大多数人来说,真正属于自己的并不是生命,而是那些眼前拥有的东西。大多数人的格言是:对待生命,你最好小心一点,因为一不小心就会失去它。所以尼采又说,对待生命,你不妨大胆一点,因为我们终将失去它……”
“别总尼采尼采怎么说的,说说你自己!”老周极不耐烦地打断龙龙的话,用手示意他不要再将这样的话题讲下去。
龙龙黯然一叹,“其实你知道,咱俩都是热心公益事业、真心服务社会的志愿者,知识服务的项目、对象、方式不同罢了。我早在没得病时就曾写下遗嘱,万一我有什么意外,身体、器官自愿无偿捐献给医院,用作医学研究或救治需要救治的人,让我的生命得到延续……我脑溢血做完手术在重症监护室时,虽然还有微弱的呼气,其实已是脑死亡,正好医院有三位危在旦夕的病友需要移植器官,而我身体的各项指标正好与他们的相配对,并且我的身体及器官自愿捐献书早就递交到这家医院存档,肖蕊之前根本不知道这档子事,与医院相关人员大吵大闹,被叫到院长办公室协商处理相关善后事宜,为了帮我实现自己的意愿,她是强忍着内心难言的悲痛做出她一万个不愿做出的决定……所以有些传闻就当是传闻吧,请相信我老周,我一直没有离开你,包括刚才还在与你对话,今后我还会在不同地方一直默默地祝福您……这样,你用古法酿酒的非遗传承延续自己的生命信息,我用自己报废身体里还有活力的零部件让别人的生命延续,也一样在传递着自己的生命信息。不是我有多么高尚,而是我觉得这样更能体现我生命的价值、更能体现一个志愿者的心胸和境界、更能好的维护自己的初心、更能彻底的完成自己的使命。
“那时候,我的灵魂出窍,在省城这家胸脑外科手术最有名气的大医院游荡,我看到四台大型精密手术次第开始,麻醉师给一个个待移植器官的病友实施全麻,银光闪闪的手术刀、止血钳、各类手术必备的医疗器械一字摆开,主刀医生神色凝重,生怕出一丝差错,护士们一刻不敢懈怠地听从着主刀医师的口令,递这取那,我那还有强劲脉搏在跳动着的肾、肝、肺被依次利索地摘除,作无菌处理放入特制的保护箱,被迅速转送到相关手术室,又被极为细致且缓慢地植入刚刚被摘除相关频临枯竭器官的身体内,每一根细微的血管都不能接乱。无影灯下,戴口罩、着无菌服的主刀医师一个个大汗淋漓,相关护士不停地给擦汗……你知道吗,此刻在另一个角落,肖蕊痛得撕心裂肺,她不敢想象我的生命是怎样与一个个不相识的生命融为一体,他们会友好的对待我的生命信息吗?他们的器官不会联合起来欺负我让我的器官孤军作战孤立无援吗?以我的性格我在他们体内能与他们和谐相处吗?我看到肖蕊发疯似的揪扯着自己的头发、掐抠着自己的肌肤,最后,他甚至违背我的意愿,从医院蛮横地索回我的空皮囊火化,可你、可你还固执地以为这墓穴里埋葬的只是我的衣冠!不错,是埋有我的衣冠,可更有我的骨灰、我的灵魂啊……她对儿子说,好生照看你奶奶,咱丧事一切从简,人死如灯灭,好比汤泼雪,咱不搞那些让活人受罪的事,让你爸爸无牵无挂的走吧,也免得让你奶奶心里起疑误,就给你奶奶说你爸爸出国旅游去了,哄过一段算一段,实在包不住了再做打算。”龙龙热泪长流地诉说着。
老周不由地睁大了眼睛:“还有这事?你、你不该是为她遮丑吧?”
“怎么会呢?”龙龙动情地说:“我们夫妻感情那是别人无法理解的。毕竟,我是血肉之躯,她也一样啊。你不知道,有件事我也没告诉过你,当年我和前女友分手后情绪非常失落,是肖蕊用她仁厚而温暖的情谊融化了我心中块垒,鼓起了我生活的勇气和信心,而我的前女友就是她的闺蜜!她这样做要有多大的勇气?何况我本身还有着严重的皮肤病,她一直对我不离不弃。你说过我和你的感情是最深的,我俩是光屁股玩耍了成十年、一起长大的发小,可我和肖蕊的感情更深,我和她是光屁股相互欣赏几十年、一起老去的夫妻啊……”
龙龙说着从上衣左下方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说“这是我曾经对她的感悟”。
老周接过看时,内心不禁一颤,只见上面浮现出这样的文字:
“……如果一个女人愿意把她的身体、把她的心彻底交给你,你就会感到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女人都物质。
她顶着所有的压力和你发生关系,在她的笑容背后,藏着无数的泪水与坚强。你绝不能让她的真心,化作你手中的尘埃。
她不求回报,只愿你能看见她的真心。别让她的爱,成为你冷漠的牺牲。
她默默承受,只为换得你的片刻欢颜。别让你的无情,伤了她的温柔。
她的偏爱,是给你最珍贵的礼物。别让你的忽视,毁了她的梦想。
她的笑容,是为你绽放的花朵。别让你的冷漠,让这朵花凋零在风雨中。
她的眼泪,是为你而流的珍珠。别让你的背叛,让这些珍珠失去光芒。
她的爱,是无私的奉献。别让你的自私,玷污了这份纯洁的情感。
她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只因她深深地爱着你。别让你的冷漠与背叛,让她心碎一地。
请珍惜她对你的每一份付出,因为她的爱,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她的笑容背后,藏着无数的辛酸与不易。
请用你的真心,去呵护她的每一寸温柔……”
看罢文字,老周听见龙龙在深情地诉说着:“至于她和娘家人关系弄僵、断绝父女母女关系,的确是为了钱,却也不仅仅是为了钱。因为我有足够的风险意识,为家庭办理了好多商业保险,不论谁出现不可预料的情况都会得到及时的补偿。我曾对肖蕊说过,如果有一天我出去了,人没有回来,那一定会有钱回来陪伴你,让你衣食无忧;如果我出去了又回来了,那更好,说明既有我回来陪伴你、又有钱回来让你生活更加幸福;因为咱有足够的保险,让你觉得我在你可以尽享快乐,一旦没有了我,你也不会失去依靠。我曾对你老周说过,保险没有钻石璀璨,也不像电视那样方便,看得见的是一张保单,看不见的是关爱一片。她记录了血脉亲情,代代相传。她留住了最后的希望,把梦想写在明天。爱虽无价,情有轻重,送爱一份担保,还生活一份惬意。保险如宝石,宝石恒久远,真爱传世间。你活着保险保的是情谊,你走了保险传的是爱心。只要你买了足够的保险,你心爱的人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为金钱发愁,所以在我家、在肖蕊眼里,凡是用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事。”
“那是因为啥事让肖蕊和她娘家人闹掰了呢?”老周更茫然了。
龙龙叹了口气:“你可能不知道也很难理解,肖蕊远在农村的父母最是重男轻女,肖蕊给娘家做的一切付出,他们都认为是应该的。以前肖蕊每次回家大包小包的东西朝回带,逢年过节总是把单位发的福利都给父母带回家,就连农村家里的三层楼房都是我们出钱给建的,龙龙无奈地摇着头说。后来村子拆迁了、土地征用了,不论补偿款还是过渡费本来按规定政策都有她和孩子的份儿,结果她的父母偏心眼儿一切都要留给她弟弟,甚至还当着她的面一家人合伙羞辱我。只因肖蕊不愿意当‘伏地魔’一味迁就父母,一气之下发誓不再与父母弟弟往来的……以前每次娘家父母有病,弟弟就打电话给肖蕊,让她拿钱找医院,肖蕊都无怨无悔,她实在想不出为什么父母后来竟以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为由,不给她分拆迁款,甚至和弟弟合起伙来以道德绑架的方式让她给自己买房买车甚至给父母付赡养费。尽管如此,她还是严格约束儿子小龙,告诉他‘不论我和你外爷外婆舅舅关系搞得多么僵,你也不能前去搅合,村里给的那些补偿款,咱有了也富不了,没有也穷不了,记住,花自己凭本事挣来的钱才心安理得,坑自己父母子女兄弟姐妹永远是没出息的表现……’好好,不说了!”
老周知道肖蕊对父母和兄弟的心、情都是很重的,每到逢年过节,都是大包小包乃至红包一样不缺地往回返揽,龙龙也从来不发表任何反对意见,他认为儿女孝敬父母天经地义。有一年端阳节前,老周去省城去看望季老师和师母,正遇上肖蕊准备回娘家,仅仅是70元一斤的腊牛肉就买了整整500元的,还别提其它粽子油糕绿豆糕时兴水果干果。老周当时就问肖蕊:“你这样给你娘家买东西送回家,就没考虑给龙龙他爸妈也买一份?”肖蕊的回答令老周吃惊:“那是他龙龙的事,他要是把王府井搬回家我都没意见。”
龙龙忽而不见了,老周再看时旁边坐着的还是斌斌,不过不是在龙龙的墓地,不知什么时候他俩坐到了罡风街老包谷酒坊的展销大厅后面接待贵宾的茶室里,在茶海旁你一杯我一杯的对饮,醉态百出,一会儿痛哭流涕,一会儿哈哈大笑。茶室周围墙上挂满了各界名流对老包谷酒的题词、赠画,还有老包谷酒所获的各种荣誉奖牌、奖杯都在博览柜的展架上十分耀眼,尤其是市级非遗传承项目、市级非遗传承人的证书,更是熠熠生辉。
老周努力咬咬牙、定定神,回想刚才的一切,耳边又回响起龙龙刚才告诉他的一句话:“黑格尔说过,一个深刻的灵魂,即使痛苦也是美丽的。肖蕊孤独过、痛苦过,但她的确很深刻、不是一般的美。”“莫非、莫非我穿越了、龙龙穿越了,或是斌斌让龙龙的灵魂附体——村里人所说的跟龙龙‘通传’了?”他这时才想到著名作家陈忠实先生在《白鹿原》中描述的长工鹿三在杀了黑娃媳妇田小娥后、女里女气的学着田小娥说话,以田小娥的口气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和无奈,此前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作家编出来的故事而已,现在看来很多用科学解释不了的问题竟会以惊人地方式、频率在现实中再现,似梦似幻却又如真如实地存在着。
他是相信自己的现在的眼睛还是相信自己以前的耳朵?目下斌斌如痴如醉后却鼾声大作,呼呼入睡,老周头皮发麻、胆颤心惊,直冒冷汗。
他该问谁、与谁商量、如何做出抉择?
老周闭目低头,沉思、理梳着杂乱无章的头绪。蓦然抬头、睁眼,朝铺面门口一望,一个刚会走路的小朋友喊着爷爷踉踉跄跄闪了进来,后边还跟着龙龙的儿子小龙、儿媳蓓蓓也就是斌斌的女儿。
斌斌的女儿蓓蓓清楚地记得那年春节,她代表爸爸去给季奶奶和肖蕊阿姨拜年,和小龙一起吐槽各自单位、同事时忘乎所以,连小区因发现疑似极易传染的恶性病例被宣布封闭都无动于衷!当得知所有人员只许进不许出时两人才傻了眼。好在两个年轻人都随身带有手提电脑,居家办公也驾轻就熟,这一来二去歪打正着地成就了一桩美满良缘。由于是高危传染病的魔障肆虐期间,婚礼不能大办,斌斌就只通知了省城的一些亲朋好友,尽管如此婚礼还是一推再推,主要是这次这家酒店被封、下次那家酒店被封,几次下来斌斌、肖蕊和儿女们共同决定婚礼取消,待魔障远离后和再办婚宴!没成想这小孙孙跑的快了几步,没等魔障完全走远他就先来到了人间传报喜讯。
后来老周才得知,背头、寸头、大波浪三位游客是龙龙用自己跳动着大爱脉搏的肺、肝、肾救活的,他们就是大名鼎鼎的费逢春、甘甦欣、沈崇焕,个个都是有业内有突出贡献的专家!
酒醒后的斌斌告诉老周,龙龙大哥在魔障来袭后就离世了,是食道癌晚期。他强忍心中的愧疚和遗憾对斌斌说:“我是怕接老太太到家时间不长我就不在了,会让人觉得老太太是颗灾星、尅星、扫帚星,落到谁家谁倒霉;而我妹妹更是有苦难言,公婆卧床不起不能自理,丈夫下岗多年在外地打工,独生女儿又即将临盆……”,至于其他的,斌斌说:“你也就当时故事、传说听听,就和当今的大家都玩的微信一样,‘微微相信,不可全信’,毕竟,咱未经人难,就嫑劝人善啊。不过老太太季师母现在除了腿脚不灵便,其它都很好,这都多亏了肖蕊整天的悉心照料。今天肖蕊本来是要一起回来的,可她要是回来老太太就没人照看了,毕竟九十岁的人了,身边不能没人啊。”
斌斌还不无遗憾地告诉老周:“肖蕊还说她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有机会一定当面向你致谢。”
说话间,老周的手机铃音响了,打开看时随口一念,觉得是陌生号码正准备挂断,斌斌一听号码老熟悉,就点点头说:“接吧接吧没事的,是肖蕊的新电话号码。”老周颤栗地摁下了接听键……
人们都说,是龙龙和他大哥给老太太添寿了,这话真的不假,老太太如今能吃能睡,鹤发童颜,思维清晰。只是亏了在法律上本无义务赡养她的儿媳妇肖蕊,为了照顾老太太的生活,肖蕊提前办理了退休手续,可是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们仍在传说着,肖蕊提前退休是好在出去走穴收红包。肖蕊是省城某部门下属的质检专家,在行业标准证书评估、颁发方面很有发言权,在职时为了不影响工作的公正公平,单位要求不能随便与服务对象接触,以维护亲清关系,而退休了自然可以发挥余热不受约束,收受红包吃吃喝喝甚至拉托就显得水到渠成了。这当然只是某些人一厢情愿地猜测和传说,肖蕊对此大度地摇摇头淡淡一笑,声誉是一头驴,说不上人与驴是谁牵着谁。行走在路上,最艰难的是如何自处,也许我们踩疼了彼此的身影……但无论如何,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就够了,因为我现在也是志愿者服务组织里的一员。
直到这时,老周也才真正感到做一个真诚的人很难、很难,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不是简单的方程,你真诚的举动,可能换来的是别人的不解、不屑甚至冷嘲热讽,那颗安在自己胸中的心脏,常常为别人无私的跳动。
老周知道这事也次啊真正理解、真正感受到真诚的人在付出自己真诚的时候,最需要的不是物质上的回报,而是精神上的抚慰。肖蕊如此,他何尝不是呢?
【尾声】风儿吹来了
此后,老周在老包谷酒坊里,时不时就会感到有清风拂过,轻抚他的面颊,摩挲他的手臂,风中有沁人心脾的花香、酒香、书香、墨香,那清风令他在感到撕心裂肺的痛的同时,也感到大爱无疆的气息,感悟到任何生命都会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延续,而做值得人铭记、怀念、传扬的、有益于人类社会的事,是延续生命信息的最好方式。老周也更体会到龙龙梦中告诉他的那句话的真谛——看到的、听到的未必都是事实,而每一个令人感动的善举之后,其回报往往也是令人惊讶或难以接受的存在,横看成岭侧成峰,就看你站在什么角度了。老周也常常品味、反思、把玩肖蕊在电话里跟他说的一句话:“照顾好自己的健康和情绪,这场人生就赢了一大半,其余的人生自由安排;或者说世界很大,幸福很小,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快乐就好。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就够了。”
老周也经常对周围的人说,所谓福泽,都是先人往昔积下的阴德,后人在今朝才能享有的福报。尽管他不相信“人生旅途,无人能够避开因果轮回的约束”这句话,但多行善事总会心安理得。最终归宿怎样,皆凭自己想要怀何种的念,行何种的事。只要自己能以一颗虔诚敬畏之心遵循因果之道,用一份坚韧执着之念践行善良之举,在这变幻莫测的世间收获内心的宁静与安然、走向光明与美好的远方目标何愁不能实现?
闲暇时,老周总爱擦拭或凝视自家铺面外的那幅楹联:
观夫周家酒坊,简约不简单,温良敦厚恭谦让,胸怀融今古;
品尝包谷玉液,清澈不清冷,礼义廉耻劲敬和,气韵映乾坤。
只有他知道,那内容和书法均出自好友龙龙之手。那是对他的肯定,更是对他的希望。不过细心的行人还是留意到,周家酒坊的展销厅的柜台上,“志愿者服务站”的铭牌不仅放大了许多、显眼了许多,旁边还多了一块“保险咨询服务代办点”的牌子,在老周嘴里,还出现了诸如“金融强国”啦、“做好金融五篇大文”啦等等新名词。
(原载《今古传奇》2025年5月·月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