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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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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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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梦

1

都过正午一点钟了,还是听不到父亲回家的消息。

院子外面那棵老枣树上的两只知了,聒噪地快叫了两个小时了,时断时续,刚开始还觉得很是烦躁的它们,一会儿便成了我的催眠曲。

外面很热,一直躺在炕上等父亲回家的我,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了。隐隐约约,我还是感觉到自己的肝一直在刺痛着。

随着“嘎嘎嘎”的几声大叫,跑到门口的一只老母鸡又把我吓醒。或许是太紧张了,就在爬起的那一瞬,我感到肝疼得厉害。我还以为是父亲回来了。

顺手在粮瓮里抓了一把高粱洒在屋檐下,它便像个患着罗圈腿的臃肿老太婆,毫不畏惧的从我身后冒出来,疯狂地啄食起来。这几天忙乱的父母也竟忘了这可怜的家伙,昨天母亲卖的那二十块钱就全是它的功劳。

外面的确很热,大概是太渴了,它还没吃完最后几颗高粱粒儿,便在地上左右摩擦了几下嘴巴,抖了抖浑身泛黄的羽毛,又用爪子挠搔了一会儿那细长的脖子。见我并没有给它喂水的下一步动作后,它又“嘎嘎”叫了几声,三步一回头地溜到驴圈里去了。驴圈上方的青石板也热得直冒青烟。

我感到头皮晒得发木,胃里也直泛空,一阵眩晕随之而来。这时才想起还没吃饭。但我吃不下任何东西,又躺在炕上等父亲。

他一大早就出山刨柴胡去了。前几天听邻居灰驴深长脖子站在院墙外对他说,一斤柴胡能卖到六块钱,他便没完没了地向各个山头和沟壑跑。仿佛就在这几天里,只要能给我买几双袜子,两个裤头,或是一双像样的运动鞋,他便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更何况这是一件无比荣耀的事。至于其他什么的,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几乎什么也办不了。

的确,这几年来,他只能拼命地劳动了,再也没有那股在讲台上很是温文尔雅的先生气质了。

我又快睡着了,但仍焦虑着父亲会不会出什么事,怎么还不回家?都正午两点多了。同村的三爷就是刨柴胡从山崖上掉下去摔死的。想到这里,我的肝疼得厉害了。可后来我还是睡着了。直到如今回想起来我才明白,那时并不是因为我瞌睡多,而是一个极度痛苦的孩子,认为只有睡着后便可以避免一切,忘掉一切。就在那几天我也发现,只有睡着的时候,我的肝才会停止疼痛。

“哐当”一声,父亲的老镢归房了,它仿佛诅咒着我的不是,让它也这么迟迟地归来。听见父亲在外面咳了几声,使劲在身上拍打了好一会儿尘土后才进来。他看我睡着了,便大声叫醒我,说了几句让我伤心的话后才把锅盖揭开,端出一碗鲜美的我也忘记了是什么的饭菜。但他并没有舍得吃,而是把它端给了我。我认认真真地看着父亲憔悴的模样,他笑着摸了一下我头,我竟哭了,哭着哭着,就醒了。

“唉!”“嚓嚓嚓”……一声疲劳的哀叹和一阵清脆的剪刀声撕碎了我的梦。父亲并没有进屋。我还是睡在炕上。

听着父亲手里的剪刀一声胜似一声地剪着那些短命的柴胡,我的肝又醒了,一阵阵地疼了起来,仿佛也很有节奏。看了眼挂钟,才想起父亲这一天还滴水未进。跑出屋外,蹲在院子里的他又消瘦了一圈,一早没见竟变成一个干枯的瘦老头儿。他蹲在烈焰下剪着柴胡根。再向后挪几步,就是草房下的阴檐。

看见我出来,他索性瘫坐下去。

“早上省教育厅留学服务中心打电话了,让我后天去参加出国培训,还说去的时候把费用全部都交了。”我帮父亲扎起一捆柴胡。他的眉头像要裂开了似的。

“还有市教育局也打电话了,说其他六个学生把护照都取了,让我也尽快去取。还要公证、体检、签奖学金合同……”我再也不能给他作半点隐瞒。

“你妈呢,回来了没?”父亲仿佛根本没听我的话,沙哑着干裂的喉咙问。

“还没。快回去吃饭吧,剩下的我来剪。”我又想起了锅里的饭菜,热着一碗土豆丝和两个馒头。

早上我还在睡梦中,母亲把我叫醒说:“铭儿,我去你舅家一趟,估计晚上回来,你爸出山了,你看着给他做点饭……”我蒙着被子,“噢”了一声便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直到做饭时,才发现只剩两个冷馒头。

“你吃了没?”父亲站起来,忘记拍身上的土。

“吃了。”我撒谎道。“没汤,壶里有热水。”

父亲终于进屋了。

其实早上还有人给我打了电话。名字好像叫朱可嘉,一个热情开朗的女孩,她约好和我一块去古巴留学。

“哦,你普通话讲的还蛮不错嘛!我看你英语成绩了,很不错,西班牙语和英语差不多的。”没聊几句,她就夸我。

“呃,不好,咱陕北娃,鼻音很重。”我很谦逊地说。至于我英语成绩的好坏,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哦,对了,我爸就在市教育局,帮咱查了下,这次去的就咱俩是学习西班牙语言文学的,其他五个全是医学。”她似乎有点惺惺相惜,已然把我当同学的口吻接着说,“我爸是不是也给你打电话了,让我们做个伴?”

“嗯,打了。”昨天半夜有人给我打来电话,和她差不多的口气,说是市教育局的,他女儿也去古巴留学,想让我们做个伴儿。

“你带电脑吗?”她无话可说,却又似意犹未尽。

“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笔记本呀,你有电脑吗?那样是很方便和家人联系的。”她兴致又来了。

“没有……”我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便直截了当的说。说完,我脑海中便又想到这几天正忙碌着给我打点费用的父母,别说电脑,就连去时的机票钱都得借。这时,我的肝疼得厉害,仿佛有人猛地刺了它一下。

“你打算这五年回来几次呢?”她接着问。

“去了就不回来了。”我站在院外,准备去捡一把柴火,肚子咕噜噜的叫着。

“啊?五年啊,你不想家吗?”她提高分贝,表示很惊讶。

“到时候看吧,我想在假期做个勤工俭学……”这两天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儿,心想,既然是国家公派,就应该可以申请到这个机会的。

“啊?听说中国学生都不在那做勤工俭学的……不过没关系,我回来时可以给你捎点什么的,只要有你做伴,我一定会帮你的,放心吧,咱是老乡哩!”她的热心,有点让我局促不安了。

“哦,那就提前谢谢你了。”我有点心烦意乱,很想挂掉电话。

“你打算第一年拿多少零花钱呢?”她又开始问这事。我的肝疼得让我直不起腰来,便干脆蹲在院子的碾盘上。

“我总共准备了五千。”说出这句话时,我感到格外吃力,有点喘不过气来。

“啊?不会吧,那边的消费很高的,我一年准备一万都怀疑不够呢!”

“不是有全额奖学金吗?”我试着用食指和中指戳着肝部,仿佛有点奏效。

“大哥,那边的饭咱根本吃不惯,估计得天天进中餐馆。不过你也可以自己做着吃。”她好似做了很多攻略。

“哦……”我开始有点烦她了,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好吧,我们到培训的时候再联系哦。”

“好的。”

母亲在傍晚的时候才回来,形容憔悴的让我很是不安。直到那时我才发现她为我借钱去了。跑了两家亲戚和一家信用社,总算凑够了往返机票和零花钱。她还给我买了油饼和面皮,还好像带回什么东西,却锁到柜子里去了。

不知为什么,自从我回来后,她总是忙乎着,一刻也停不下来,好像在故意躲避我。后天就要去参加培训了,她还是老往山里跑,和父亲一样,大清早就不见了人影,中午回来匆匆吃过饭,便又去下地。晚上,他们也不再陪我聊天说话,浑身疲倦的早早就睡了。这一切反常,让我心神不定,心痛不已。

差点儿忘了,我的肝一刻比一刻疼得厉害。

我咬着牙,用一支钢笔使劲抵着右上腹。也忘记自己当时正准备写点什么,这一细节却被母亲看到。

“铭儿,哪儿不舒服吗?”母亲突然问我,语调像哭出来似的,她神情紧张得让我吃惊。

“没事,就是觉得肚子有点涨,应该是拧气了吧。”我没敢再正视她。

“赶紧去喝点热水,不行让你爸揉揉。”还好,她好像也并没把它当回事。

直到现在,每回忆到这个细节,我的肝儿还会神奇地隐隐作痛。但我又十分确信,母亲当时的肝儿肯定比我还要痛。那应该是从我决定留学的那刻起开始的。

2

那天,激动不已的堂哥堂姐忙着和同样激动不已的校长及班主任交涉了整整一上午,而我则呆呆地站在一旁,满脑子一片空白。

“啊!全县就这么一个名额!是吧!这可是咱建校以来争取到的首个出国留学名额啊,全市只有七个,全省只有八十个。所以,咱得重视这次机遇,这孩子真有福气,将来出息了可不要忘记母校对你的栽培噢!对了,你一定要在我面前保证!”肥头大耳的孔老二校长(我们一直这样称呼他)向我作最后一次训话,就像新婚女人送丈夫奔赴前线一样,不容任何借口,你一定要给我活着风风光光的回来。为此,他那平时像是被人打肿了的黑青脸,霎时变得通红。大清早的,可以肯定他并没有因学校有这么一桩喜事而特意去喝酒。或许会议室还有好几个校领导和老师,以及我那两位父母的代言人,孔老二才会如此激动。说来也怪,这是我听到他讲话最有逻辑性的一次。之前每次像和尚诵经念佛,吊不起师生任何听下去的兴致,有次开学典礼上,他照着稿子都念错了好几处,引得台下一阵骚动。而这次,尽管只言片语,但他停顿恰当,字正腔圆,感情真挚。

就那样,我终于在堂哥堂姐及班主任鼓励的眼神下,脑袋一片空白地作了保证。而我到底说了些什么,却始终记不起来。

孔老二对我的口头保证甚是满意。

当我谨慎又小心翼翼地填完所有申请材料后,堂哥、堂姐和姐夫还特意带我下了趟馆子。堂姐和姐夫正是在孔老二麾下,延大历史系毕业,在我们县中学任教。而堂哥,这个年轻有为的县政府工作人员,得知我被选中公派留学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学校与孔老二直接敲定,生怕其他觊觎者抢了这个名额。对他来说,我好似给他争了口气,也给我们家族带来了无上的荣耀。他主动与我碰了一杯后,激昂地说:“公派留学生是什么概念?是国与国之间交流的桥梁啊!铭儿,你可得把握好这次机遇,我听说,县长也给孔老二打过电话,为他侄儿争取,好像分数线不够,这是国家硬杠杠,他能耐再大,也不敢暗箱操作……”

原本还有点云遮雾罩的我,听堂哥这么一说,心情也随之亢奋起来。是啊,一个农民儿子,寒窗苦读这么多年,不正是希冀着有朝一日成为国家的栋梁吗?

但,我的肝疼,就是在接下来的时间开始的。

我通过了申请,并获得全额奖学金。在我求学生涯中,做梦都没想到会有一所国外的社会主义大学为我提供免费的学习、食宿及医疗条件,更重要的是,所学专业还是西方语言文学。在高考完填报志愿时,除了文学专业,我一概略过。

还有,念了高中的父亲也一直有个文学梦,从我记事起,就发现他的教案本上,写了很多诗歌、散文、小说,虽未发表,但至今都笔耕不辍。热爱书法的他,还在母亲陪嫁的穿衣镜背面的木板上,曾挥毫写下“心游神州,志在四方”八个大字。如今,每每看到那几个已被岁月纤尘所浸染的模糊字体,我会为他感到一阵惋惜和难过。

幻想就在这时突然停止了。我站在堂姐家院子里,正准备发短信告诉我哥这一消息时,突然感到胸口一阵憋闷,眼前一片模糊。正午的太阳很烈,我仿佛要倒下了,也隐约感到右上腹有点刺痛。

但我并没有把它当回事。或许是下午就要见到父母的缘故吧,我有点儿忧虑、兴奋、紧张,身体才弹射出这种反应。

我要回家了。与父母作正式的告别,去追求我远大的梦想。

当我走出校门时,远远地看到地理老师的儿子狗蛋(我的同桌)不怀好意地向走来。我知道他又想整我了。

“狗蛋,笑你妈蛋呀!老子要出国留学了!”我很激动,向他叫嚣道。

“你就给老子吹牛皮,那儿?美国还是朝鲜?就咱学校还……”他站定后,惊讶地抖着右腿。

“你眼睛长屁眼了?校门口那张红榜最老子显眼了,古巴首都——哈瓦那大学!公派的!你五年也别想见到老子!”说实话,那一刻,我还真是有点想念他,但又不好意思与他拥抱道别。

“哟,你小子厉害么。你刚说那儿来着?古巴?咳,别去了吧,非洲那地方能受死你,小心把你晒成咱孔老二哈!”不愧为地理老师家的儿子。

走出校门还真有点儿不顺畅。那张红榜下果真挤了不少脑袋,我扭头瞟了一眼,便看到学校竟及时把我换到了公示的第一排:“白铭 公派留学 哈瓦那大学(古巴)”。

不知为何,我并没有因自己榜上有名而产生一丁点的喜悦。看到校门口对面的车站后,突然间,我很想念我父母,很想很想,就像多年未曾见面一样。

3

汽车终于使出县城,一头涌向我那熟悉而又困苦的家乡。

车很颠簸。车内的人昏昏欲睡。窗外热得青烟袅袅。黄土高原被晒得死一般沉寂。

我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仿佛越是靠近家的方向,我的肝愈家疼痛。

“哎,谁家的孩子,小心磕着头!”有人拍了我一下。

睁开眼才发现,是邻座的中年妇女。她和母亲年纪相仿,同样瘦弱的身材,鬓角和前额一片霜白。我仿佛从她身上闻到了母亲的气息。

“没事。”我转过头去,不知为何,眼角却湿润了。

其实我并没有睡着,或许是快要睡着了,但就在她喊我的那一刹,我正想着我的母亲:瘦小羸弱的身子,满头的白发,额头一条条深邃的皱纹以及那一双浑浊慈祥的眼睛。我很讶异,身旁这个女人竟和母亲如此的相像,包括声音。虽然只瞟了她一眼,就让我有种母亲就在身旁的亲切。

“孩子今年多大了?”她好似看出了我的心情,关切道。

“十七。”

“高中毕业没?”

“毕了,就这个学期。”

“噢,那你考上哪个大学了?”

“被国外大学录取了。”

“哟!”她突然放大了分贝,仿佛接下来非得打破这沉寂的车厢不可,“看人家这谁家的孩子,都考到外国啦!”

我坐在最后一排,除了司机老五,前面所有乘客几乎同一时间把那一双双灰淡的目光注视到我身上。其实老五也看了,他是通过头上方的后视镜看了我一眼,但他并没表现出太大的希奇感。他早就知道我要出国留学,因为前天向学校申请合同时,我去车站向他借了二百块钱。老五是我们村的班车司机。

所有目光继续盯着我,却都没任何的言语。身旁这位让我一度掉出眼泪的女人,好似众人的代言人一般继续追问:“哪个国家呢?”

“古巴。”

“呀!这么远!不快到美国了吗?你爹妈怎舍得让跑那么远啊?如果是我的话,早就想死(思念)孩子了……”

“才十七,孤零零的一个小孩去外国,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有个头疼感冒,还不把父母心焦死?”

我的肝又剧烈的疼起来。窗外的一切都让我烦躁不安。

“咱国内有这么多好大学不上,怎想着去学外国人的东西,进来跟谁用呢?”

“再说了,一个受苦人家庭,去国外念书,少说不得十来万呀?就算砸锅卖铁,起早贪黑也赚不来啊!”

接下来,众人七嘴八舌的对话,仿佛无数把利剑,直戳戳地刺向我的胸口。我试着用手指抵着肝部,但仿佛并不凑效。

班车驶到镇上时,一车人终于一哄而散。取而代之的,是我们村赶集的人,大包小包、男女老少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为人热情的司机老五早已习惯了这阵仗。自己村的班车,人人都很有理,也从来没人掏车票。

我在人缝中见母亲也向我挤过来。她很淡定,显然还没有告诉任何人。

而我,一看到她,就想抱着她恸哭。

身旁的那个妇女终于下车了,我的肝也神奇般地停止了疼痛。

车上全是我们白家峁的人。众人有说有笑,谁给谁捎了两块钱的白罗卜籽,谁又花了十几块钱给牛换了新缰绳,谁家蝎子竟买了三百多……

在翻过那道曲折而又陡峭的枣梁山后,老五终于按捺不住,充当起了我们村最为荣耀的宣传委员大声道:“都安静一下!给咱村人广播一条重大消息,广茂家的老二,要出国留学啦,古巴首都哈瓦那!今天早上县中学门口刚贴了红榜,这可是咱村人的骄傲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犹如前一波乘客般,把一双双灰溜溜的眼睛齐刷刷看向我。蹲在过道里的锤子二叔,为了看我一眼,刚站起身,车一转弯,便一个马趴扑倒在他弟二锤身上。二锤嫌弃地瞅了他一眼。

“铭铭?哪儿?古巴?呀!那可是社会主义国家,跟咱中国的关系好着呢,和苏联一样!就是太穷了,那儿的人跟非洲人一样黑,社会治安也不行,还有政治局势也不稳,不仅被美国封锁,还经常骚扰着要打仗呢。”小学同学二小他爸第一个开口置评。他和我爸都是村小教师,他儿子今年高考落榜了。

“哈哈,留学好么!你说咱村就出了一个文博是设计飞机的,听说就是到新加坡留过学呢!广茂家的(老婆),让孩子放心的去吧!学成回来的时候,也给咱带个外国老婆。听说外国的女人就是瓷实,嘿嘿,闹个黑人老婆回来,让咱村里人好好看看!”锤子挣扎着站起来道。

“就是!我在电视上看过古巴打排球的女的,一个个黑不溜秋的,比咱男人都高,奶子一晃一晃的,就铭铭这个小不点儿,哈哈,娶个外国女人,一屁股坐上去,恐怕他吃不消!”平时一本正经的二锤,也顺着他哥的思路叫喊起来,引得全车人大笑起来。

母亲只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一丝笑意也没。

“广茂家,留学可不容易啊,孩子小不说,光是花费就得咱十几二十年挣,我外甥女在英国一年就得二十万,乖神神啊,硬是把我姊妹愁白了头!我妹夫还是公家人,铁饭碗呢!”坐在旁边的二婶对我母亲说。

“唉,咱铭铭学习一直都很好,孩子既然争了这口气,咱做父母的怎能忍心不供!钱拿哪儿都得花,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借了贷了咱慢慢还,总得让孩子有个出路吧?咱着穷乡僻壤,出这么个孩子真不容易,如果真留成了,还怕还不起债?”名胜五叔很有远见地劝慰母亲。母亲只是淡淡一笑。

车上所有人都表达了他们的意见,母亲却一路沉默。快把我的手都捏麻了。

4

刚见到父亲,我的肝就又剧烈地疼起来。父亲把饭煮熟正痛苦地躺在炕上等我和母亲回家,眉头皱得像得了重病似的。

他们都一声不吭地坐在炕沿上发呆。看着父亲眉心那越来越深的沟壑和母亲那悒郁了一路的神情,才恍然觉得,我的确给他们出了一个难题。

应该说是他们有生以来最为痛苦的难题。

穷家薄业的,供儿子留学,他们连做梦都没敢想过的事,如今却真真切切地摆在他们面前,该高兴还是难过?

直至踏进家门,我才嗅到父母的压力。前天当我把这一消息告诉母亲时,她竟把电话塞给父亲,我又急着给父亲慌乱陈述了一遍,父亲也沉默。过了好一会,他却劝慰我说,还是别去了吧,国内也好,复读一年也好。但情绪正亢奋的我,仍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大声向他解释道,人家管吃管住,学费和医疗也免,而且每月还发零花钱,还有专门的留学服务机构管理,专业也是我热爱语言文学,将来也不用愁找不到工作,你们到底在担心什么呀?还有,为了让父亲同意,我竟撒谎说只读三年就回来。时间紧迫,父母又一时定不下注意,终于在我近乎逼迫的情况下,找了我的代理人堂哥和堂姐,委托他们帮我办理了所有手续。

但眼下,在父母心里,我的选择,好似一座突然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大山,压得他们快要喘不过气来。

而彼时的我,似乎铁了“自古华山一条路”的决心,为了劝他们心无旁骛、开开心心的看着我去留学,在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我强忍着肝儿的剧烈疼痛,就像刚出生的小鸡一样,总是绕在父母面前叽叽喳喳的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让我忧虑的是,我那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双亲,总是讪讪一笑,嘴上答应支持我,但从他们那双深邃的眼睛以及那让我怀疑几乎要走向病态的神色里,我的心却愈加不安起来。就在这两天,父母发疯了似的往山里跑,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忙些什么,平时可要比现在闲得多啊。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时的他们,心里一直在惆怅着、哭泣着,在竭力地躲避着我,害怕我看到他们的难过与痛苦。累累外债一下子压在他们羸弱的肩膀上不说,单是与小儿子的离别之痛就已经够他们难过了。

父亲的眉头几乎要拧成一股解不开的粗麻绳,而母亲那失神又悒郁的眼睛,让我再也不忍心多看一眼了。

那天傍晚,同村已辍学的两个发小也来向我做最后的道别。父亲又躲着到山里刨柴胡去了。而母亲,则呆呆地立在门槛旁,静静地听我们说笑。

二娃很是迷茫地问我,“古巴到底在哪儿啊?”“在美国下头。”我说。“啊!”他竟大叫一声,几乎同时吓到了母亲和我,“那不到地球的另一端了吗?”我说,“嗯。”

就在那一刻,我看到母亲有生以来最为忧虑恐慌的眼神,几乎没有任何的灵气与活力,痴痴地微张着嘴,一只手的拇指狠劲地掐着另一只手的食指,我分明见她把自己掐的不轻。过了好一阵儿,她也问二娃,“二娃啊,地球的另一端,你说到底有多远?”傻小子并不知道母亲的用意,竟很夸张地望了好一阵深蓝的天空说,“啊,让我算算,应该有几千个咱村到县城的距离吧!”母亲听后愣了很久才默默离开了我们,好让我们多聊几句。而此刻,我的心却又早已跟着母亲走了。那该死的肝儿又神奇地抽搐起来,像是被无数的柠条刺抽打着,反复而又密集。我把整个拳头抵住都不管用了。

母亲大概去傻傻地计算那几千个从白家峁到县城的距离去了吧。

还记得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命运把握在自己手中。自从我懂事起,便把它当作我人生的座右铭。的确,面对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任何的放弃与动摇,我紧紧地握着命运之绳,生怕在汲取命运之水的途中放松哪怕一根指头,而且我会小心翼翼地把握着自己在人生征途中的任何细节,在自己脑海中,决不允许有任何的遗憾与后悔。后来我才发现,在抓紧命运之绳的同时,必须有所取舍,必要时,舍还要大于取。

5

别了,我的亲人,我的故乡。

还没睡醒,我敏感的肝儿硬把我疼醒。

父亲毕竟是坚强的。在微弱的灯光下,他为我打点行装。睁开眼睛,他憔悴的轮廓就像一个枯槁的枣木桩。窗外一片黢黑,屋内静得只能听到父亲轻微的哀叹声和母亲还在睡梦中均匀而细长的呼吸。

看似忙乱的父亲,也只是把我那早已打点好的书包拿起又放下,打开又合上,仿佛总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或是总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东西,反反复复,焦急而又慌乱地走来走去。

就在我爬起的那一瞬,才发现母亲是醒着的。我仿佛听到她细微的抽泣,但又不能确定她是否在抽泣。

在最后的时刻,她终究是不能面对母子离别而脆弱地倒下了。

“妈,我走了。”我想喊醒她,让她翻个身看我最后一眼。

“嗯,路上千万要操心啊!去了的话,一个月给妈写一封信。”她缓缓翻了个身,微欠着身子对我说。面色憔悴得让我后悔叫醒她。

母亲终究还是没爬起来。

就这样,父亲在村口送我上车,他给老五递了一包香烟,老五推诿不过,把它扔在路边,踩了脚油门便把父亲孤零零地甩在了村口。

善良的老五也知道,这包香烟,不知淋洒了父亲多少汗水。的确,这包香烟不知父亲在箱子底下压了多长时间。

黎明将至,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颠簸的山路上。一座座朦胧而又熟悉的山头不断倒退着、消逝着,以往让我惧怕的黑黢黢的沟壑,现在看着是多么亲切啊!真想一头扎进那无边的暗黑世界,让我再好好感受一下这片乡土的温情。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印记着父亲的脚印,淋洒过父亲的汗水。而如今,我就要告别它了。多想捧一把和着父亲汗水的热土随我而去,好让我能时时闻到父亲和故乡的气息。再不行的话,就像母亲所说的,把那捧热土和着水喝下去吧。

是的,我从小就是个脆弱而敏感的孩子。前两天里,我就一直在想着以怎样的方式与父母道别。似乎总能看透我心思的母亲,昨晚特意为我包了最喜欢吃的饺子,还嘱咐让我给年迈的爷爷奶奶也送点。她说现在给他们吃了,你也不用后悔了,他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说不准五年后的事儿……

八十二岁的奶奶耳聋,听爷爷复述了老半天,才明白了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学习,而且好似要很多年时间。再看看那冷不丁送来的热饺子,这不是要与他们的孙儿永别了吗?吓得她半天都吃不进哪怕一口,眼神里的恐惧与彷徨比母亲的反应还要让我难过与不舍。

傍晚,他们拄着拐杖,摇摇晃晃的来见我最后一面。爷爷手里颤巍巍地捏着二百块钱要给我,母亲坚决不应。她说,你们都上了年纪,铭儿不孝,怎么能收你们的钱呢,再说,这一点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权当是铭儿给你们的一点孝心吧。说着便又把钱塞给快要直不起腰腿的爷爷手里。

四年后,也就是在爷爷去世的那晚,我是猛地想起这一幕后才开始嚎啕痛哭的,我可亲可爱的人儿,在我最痛苦的日子里,有你们那一颗爱子疼孙的炽热之心在,我怎么能够忘怀呢?

但今天,送我的,却只有在儿子面前勉强站起来的父亲了。

在那困顿的年月里,亲人们的精气神仿佛也被无边的痛苦摧残得荡然无存。

夏日的太阳,一眨眼就暴露出发着怒火的狰狞嘴脸。而我,就在感受到光与热的那一瞬,仿佛又看见了父亲送走我之后,又如何习惯性地扛起老镢,踏上还是一片漆黑的羊肠小道,又去刨柴胡去了。或许他还执着地想着,接下来他们的生活,还得靠这些可怜的柴胡。

无定河水在快要干涸的支流的支配下蠕动着不急不缓的波澜。庄稼在享受短暂的清凉后很快就萎缩得耷拉起脑袋,垂死挣扎着。在这一切都是安静又寂寞的黄土高原上,又有谁能想到,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在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上,在无边无际的惶恐与忧虑中,快要动摇自己的意志了。

是的,在这相对安静的车厢里,我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好好想想,想想自己的明天或是命运这一主题了。

就像故乡作家路遥在《人生》中所隐喻的那样,每一个有远大抱负的农民子女,由于原生态成长环境的影响,致使他们每每在人生的关键时期,总有一种深深的焦虑与彷徨,在憧憬着去拥抱精彩人生的同时,却又总是瞻前顾后,陷于理想与现实的艰难抉择中。纵使你满怀斗志和信念,但命运这一神奇而又可怕的东西总是会时不时搅乱你的灵魂,侵扰你的梦想,而左右你命运那更神奇的东西便是“忠孝不得两全”的苦闷,欲罢不休、心神不宁。

我觉得自己的肝儿疼痛不堪了,仿佛马上要死去一般。

6

老五帮我买了去西安的卧铺。次日凌晨五点,在朦胧细雨中,我哥来接我。

透过车窗,我依稀看到他在雨中焦急地等着我。瘦小的脸庞与身材,让我的泪水与雨水一起滴落而下。我的肝痛得要命。但还是强忍着走近他。

我哥正是因为患了肝病才不得已辍学的。从小三阳到大三阳再到乙肝。两年前他从西安回家后与同时查出肝病的母亲吃了整整一个冬天的中药,父亲整天皱着眉为他们熬药。第二年,见不到任何效果的他,倔强给母亲说,“你吃吧,我再去西安看看,如果没什么大碍,我就去工作了……”

我知道他的苦楚,在那个冬季,几乎每个晚饭后的黄昏时分,他总会一个人在四爷家的麦场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地望着远方凌厉的天空,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他的未来?或是也考虑到了我?总之,谁也劝阻不了他再次外出。

正月初七,他毅然离家出走,母亲为此偷偷哭了很多次。她却并不知道,她生病的大儿子,先后在网吧、KTV甚至工地上辗转了三四年后,才进了联通公司。

我还清晰记得腊月三十那天,父亲去上坟,我哥兴致勃勃地写了对联,让我帮他贴。就在我进屋去拿面然子时,竟发现母亲悄无声息地躺在炕上,卷曲着身子,好似在恸哭着,但又竭力压抑着不让我俩听见,双手掩着她那苍白而渐渐肿起来的脸庞,泪水涕泗。

在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夜饭的节骨眼上,母亲竟要破坏这唯一让我与哥哥一早就营造起来的过年氛围吗?

趁着我哥不在,我忍着眼泪,也静静地躺在母亲身边,伸过手轻拍着她不断抽搐的身子。对那时的我来说,除了这样安慰她,我别无选择。

母亲知道是我后,转身把我的手紧紧拽在她手里,用她那绝望的泪眼看着我,沙哑着声音说,“我死了不要紧,可你哥他怎办呀?”泪水纵横着她的脸庞。

我替母亲拭干眼泪说,“妈,你想多了,哥不是告诉你了么,你们压根就没事,并不会往坏发展,你就往好处想吧,千万别再把自己急出什么病来。快起来做晚饭吧,也别让我哥看见了难过,再说我也长大了,会好好照顾你们的,起来吧,我叫我哥帮你做饭。”母亲痴痴地盯了一会窑顶后,终于起来了。

后来,母亲说,她永远忘不了我那天对她说的话,是我让她又重新站了起来。

雨淅沥着,我哥带着伞却并没有打开。“快回去睡一觉吧,你估计累坏了,我昨晚等你也一夜没睡。”他接过了我的书包说。

“中午赶紧带我把所有手续都办了吧,明天就得去签证了。”我急着说。

回到他租住的那间阴暗湿热的房子后,我实在是太累了,倒头便睡。

中午他把我叫醒,吃过饭后,在风雨交加的奔波中,他带我办了公证,正式签了奖学金合同,只是还没来得及去体检,雨夜就降临了。我哥说那就明天一早吧,反正是要去空腹体检。我答应了。但我知道,而且早就看出,这是他故意安排的,也是我所希望的。我们对体检都有着一种深深的恐惧。

在签合同时,我怀着侥幸的心理问一位姓梁的教育部留学服务中心的老师,“老师,是不是有了病就去不了啊?”他很是干脆地回道,“那当然啊!如果你查出个什么肺炎肝炎的,人家老外敢让你去吗?”我支吾了一声“噢”。

回来的路上,雨下得更大了。见我浑身冷得不停打颤,哥说,“先吃饭去吧,要不回去都把你冻坏了。”他带我进了一家面馆。我们都喜欢吃面。

要了两碗面,他很快就吃完了,而我却怎么都吃不下去,最后几乎带着哭腔说,“哥,我实在吃不下去!”

他知道为什么,看了我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那就多喝点汤吧,别感冒了……也别难过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忍着满腔的泪水却不能在他面前掉下来。就在这时,我觉得我是要好好地睡一觉了,睡着也便不会感到难过了。

那晚我很快就入眠了,而且梦见我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的父母亲,很是决绝的样子。

早上,睁开眼,屋内一片昏暗,懒得开灯,也懒得起床,只听到阳台铁皮上越来越密集的雨点敲打着。我又闭上了眼,脑海中一下就想起昨夜梦里的母亲。她又病了,而且很清晰地梦到,那天她回家后锁在柜子里的那包东西全是药,是母亲为自己买的肝痛药……还有父亲,他在一个个陡峭的山崖上刨着柴禾,下面沟谷深不可测,我看到他那单薄的黑色身影,以及那个黑影远处永远都升不起来的太阳,灰蒙蒙一片,仿佛有狂风骤雨来临,我想把他喊回来,但在我走之前,他还是没有听见我的呼喊,一个孤独的黑色身影在山崖边摇摇欲坠……我走了,没有任何亲人的送别,只是我并不清楚我要去哪儿,去干什么,为什么要那么急着要走,连一声道别都没有给亲人们留下,远方的梦想到底是什么,我一无所知,在高高的迷茫的天空,我反复地寻找着母亲的身影,真想随着梦的结束早点坠落下来,我不能够再这样任性地做自己的飞翔梦了……

不知何时,泪水把枕头洇湿了一大片。原来,我一直是知道的,母亲病了,肝病复发。最终都没有勇气爬起来送我走出家门的母亲,让我怎能放心离你而去呢?“呵,只是有点舍不得!”当母亲在我面前说出这句话时,儿子我的眼泪在那一刻早已滴成了心血……亲爱的妈妈,就在昨天的风雨交加中,你要知道,儿子全部的心思都在想念你的啊!

窗外时而淅沥时而猛烈的雨水,让我的心也阴郁成一片泪海。

泪水从紧闭着的眼中再次涌了出来。呵,放弃吧,原谅自己,不要再去留恋那破碎的梦想了,也不要为今后的道路做任何的徘徊,错过它吧!我真不忍可怜的双亲为我的选择付出任何痛苦了……梦想,哪怕再倒退十年我也愿去补偿,只不过在自己的心中破碎一次罢了,再疼也应由我一人去承受……

终于大声抽泣起来,我哥闻声过来,我哭着说,“妈又病了,我不去了!”

7

就在当晚,哥送我回家,雨还是不停。是我急着要回去的。

“要不,再好好想想吧,你也长大了,别这么任性,你现在都已经违约了!我刚给家里打电话,妈说他们都好好的,怎么会生病呢?她再三叮咛让你一定要去的……”哥满脸焦虑又无奈地看着我。

“你们不要再骗我!那是妈在骗你呢,说不准我回去后,明天你也得回来!再给你说,爸估计也有事了,要不,她怎么不让我回去呢?为什么,你说为什么?难道他们真愿意让我去吗?是我错了,自从你走了后,他们就一刻也离不开我,你难道不明白他们是有多么痛苦吗?你可以任性地跑出来,但你能感受到他们的寂寞与痛苦吗?是我们的任性在一直折磨着他们!你要知道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多痛吗?好好想想吧,有时间了回来看看他们吧!”我声泪俱下,神经错乱般地对他大喊起来,几乎忘记所有,把这些天来於积在心里的话对他一吐为快。但我的心,是一直在责备着自己。

可怜的哥也扭过头悄悄拭着眼泪,“我会回来看他们的……你回去好好复读一年吧,没文化你就会和我一样,什么都干不成,还拿什么来照顾他们?”

透过车窗,模糊的他的身影被雨水淋湿,他把伞都丢开四处张望着、寻找着我。看着他忧虑的神情在雨中迟迟不肯离开,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可怜的他曾经与我有着同样的痛苦,同样的梦想,他选择了离开,但我不能做出那样选择了。

一直在剧烈抽搐着的肝儿快快停歇一会吧,我求求你,不要让我在今夜的睡梦中死去。

昨天晚上我就吃不进任何东西了,今天更是没有任何胃口,小腹胀痛难耐,幸好没去体检。但我想,只要回去了,见到父母,它就不会再痛了吧。

午夜三时,终于在隐约的疼痛中轻微睡过去,窗外一片漆黑,车尾发动机的隆隆声疲倦而沉重,眼皮也不怎么打架了,我好像又要开始做梦了。

我几乎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把亲人们的照片吻了吻后紧紧捏在手中,肚子涨得只能平躺在睡铺上。轻轻闭上了眼,我想,是该好好做一个长梦了,这些天来几乎没有做过一次完整一些的梦。肝儿还是在木木地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刺痛着。既然没勇气去看它,又何必让他们知道呢?而且我今夜只想祈祷,千万不要死在今夜,不要死在一个已经没有任何梦可做的人的身体里。(完)

本作品于2013年获得西安财经学院首届“鹿鸣杯”文学创作与学术研究大赛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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