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亲爱的,在干嘛呢?过来给你说个事儿!”林月在厨房边洗碗边喊乔湜。
正在卧室游戏打得正酣的乔湜,压根没听见林月的声音。
“亲爱的,快点过来哦,陪我说会话!”隔了一小会,林月又催。可十多秒过去了,见乔湜还没任何动静,心中便腾起了一股怒意,大声道:“乔湜!你到底来不来?”
听到林月似有不快的声调,乔湜赶紧调小了动静,瘪着嘴巴柔声道:“宝宝,马上就来哈,等我打完这局好吗?”话毕,仍撅着半个屁股在游戏中“垂死挣扎”。
十秒又过去了,林月还不见乔湜的呻吟,便再次调大分贝:“乔湜!你差不多点啊,饭给你做了,碗给你洗了,真是够了!到底来不来!”
听到林月彻底发飙,把碗碟在水槽里搅得叮咚响直响,乔湜终于退出游戏,耷拉着脑袋像个病号一样恹恹地挪到厨房,满脸委屈道:“每次都这样,到底要我过来干嘛呀?”
“你说干嘛?”林月转过身,抬起沾满泡沫的双手,蹙着眉,无奈道:“每次下班回来,都是这德行,和我好好说会话,有那么难吗?”说着,便把洗好的碗碟放在沥水架,又抠出洗菜池的过滤网,把残羹倒进垃圾袋,又抽了张纸巾擦干净放回原位,湿手在睡衣上一抹,这才说:“明天,我想休假回家看看我爸妈。”
“然后呢?”乔湜靠在厨房门框,心不在焉地问。
“你说呢!”林月脸一沉,盯着乔湜的眼睛道:“和你同居这么久,我爸妈一直催我定婚呢,怎么?不打算娶我啦?就这样把我耗着?”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呀?”乔湜看着林月正容亢色,真是哭笑不得。
不过,这一次,还没等林月再次怒形于色,他便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抚着她的头说:“傻瓜,和你在一起,肯定是为了娶你呀,我还怕你哪天跑了呢!”
“哼!嘴上老这么说,但具体什么时候?今年?明年?还是后年?”林月把脸从乔湜的臂膀里挣脱出来,红着眼睛,抬头望着他道:“大哥,我今年都二十七了,难道让我等到三十岁,熬成黄脸婆,你再娶我?我真怀疑,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话!”
乔湜看着满脸悲苦的林月,笑着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跟我爸妈商量行了吧?”
见乔湜一下又较劲起来,林月一把搂住他的腰,嗔怪道:“我又没说让你现在就定。再说,我也要跟我爸妈商量一下,万一他们不同意呢。”
“你不是带我见过二老了吗?他们对我很满意呀!”
“哼!你以为定亲那么随便呀,彩礼呢,各种前期准备的东西呢?”林月又把脸拉长,边擦桌子边说:“我告诉你,跟你一起,我没想着图你什么,知道你们家穷,没逼着你买房就算了,但彩礼,你可别让我在爸妈面前太难堪!”
“你什么意思呀?什么叫别太难堪?你就直说吧,你们家到底要多少彩礼!”说到彩礼,乔湜只觉心烦意乱,不等林月说完,便再次踅回卧室,坐在电脑桌旁,握着鼠标,在桌面上“嘀嘀嘀”不停地刷新着界面。
“姓乔的!你还真来劲了,难道你不应该事先和你爸妈商量一下吗?”林月也紧随乔湜走进卧室,边解围裙边愤愤道:“你别怪我说话直,我上次问我爸妈了,我们那边,不是十六万六就是十八万八,还有三金首饰……”
“好了,你别说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不跟我爸妈开口了!”
“滚,分手算了!”
2
次日一大早,乔湜闷着声,把同样生着闷气的林月送到火车站。
一上午的工作,乔湜总是心神不宁。思来想去,算来算去,如果真按林月老家彩礼行情去提亲的话,他至少还得借十来万。于是,便躲在天台硬着头皮给几个所谓好哥们打了一番电话,勉强算是凑到了两万块。
用尽黔驴之技,实在没其他法子,他这才鼓起勇气,拨通了他妈的电话。
电话那头,得知乔湜竟没头没脑地给林月说了气话,乔母当即就责备他道:“憨娃,你那么说,不是伤人家的心呢么!人家没跟你提买房就够好了,如今娶媳妇,十来万彩礼再正常不过,你看咱村哪家娶媳妇没花个十几万?你可千万别犯傻,无论如何,都好声好气地答应人家,哪怕砸锅卖铁,爸妈也会想办法凑齐的。”
乔湜听他妈这么一说,不觉鼻腔一阵酸涩,眼眶也湿润了,压着嗓音问:“那,你们又跟谁去借呢?我知道你们也没钱……”
“钱是人慢慢挣来的,你错过了林月,别说你,爸妈的肠子都会悔青的!”乔母以不容他半点迟疑的语气,接着道:“你别担心,爸妈虽穷家薄业,但这辈子最大的任务,不就在有生之年看着把儿女们都交代了吗?现在你有这等好事,爸妈高兴还来不及呢。可千万别跟小林吵架,妈今天就去跟你舅去借。”
挂掉电话,乔湜感觉胸口沉闷得厉害。
中午时分,林月给他发微信说,已经到家了。但他没有理会她。直至下班回家后,正想着如何破解彩礼之难题时,林月突然打来电话问:“睡了吗?”
乔湜没好气地说:“你说我能睡得着吗?”
林月玩笑道:“不会是想我想得睡不着吧?”。
“把你能的!”乔湜刚说了一半,就想起他妈的叮嘱,便又缓和了语气,嗔怪道:“是啊,想你想得很难过!”
“难过?”林月愣了愣,突然低声唱起了信天游:“你吃烟来我点火,多会把你心亏着?哥哥吃烟妹点火,哪会把哥哥难为过?”
乔湜听着听着,感觉心都快化了。他知道林月主动给她打电话,肯定和她父母商量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没说出口。于是他也兴致勃勃地迎合道:“长杆杆烟袋口对口,难分难舍难丢手,抽罢烟来喝杯茶,咱二人拉拉知心话。”
“好呀!你有什么知心话,我洗耳恭听!”林月急切地问。
“你是明知故问吧?”乔湜从感到林月心情真不错,便开门见山道:“还能有什么,彩礼呗!”
“好吧,那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林月顿了顿,终于以豪迈的语气道:“刚才,我爸妈跟我说了,你家不必按我们这边的行情来,彩礼只是个意思,你们给多少都行!”
“真的?”乔湜瞬间激动得从床上溜下去,兴奋地在客厅来回踱步,感觉整个世界都和谐了不少。
“我说的话你还不信?我可是巴巴的跟我爸妈面前说了半天你的好话,可别把我好心当了驴肝肺!”林月故作嗔怪道。
“那你说,我到底该准备多少合适?”
“你们看吧,到时候还有我哥嫂都在场,别让我太难堪就行!”
“五万如何?”
“你看吧!”
3
订婚那天,乔湜带着爸妈一路颠簸,倒了三趟班车才赶到林月家。
林月家在邻市一个小县城,刚到车站,乔湜就看见她站在出站口,满脸微笑地来接他们。
除了烟酒肉茶四样礼,林月还看到乔湜父母从车厢里拉出来一大堆土特产,什么小米、高粱、红薯、绿豆、红枣、花椒等等,瞬时就被两位老人的朴实给感动了。挡了出租车,便直接把他们带到早已预定好的饭店。
“叔叔阿姨,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爸妈,我二爸,还有我哥和我嫂子……”在饭桌上,林月挨着给乔湜爸妈介绍了自家人。
而让乔湜尴尬的是,面对林月的家人,几乎从没出过远门的他爸妈,双双木讷得面无表情,只能以不断的搓手、点头、咳嗽等小动作来掩饰拘谨。
“我爸妈很少出远门,这是他们第一次坐了这么久的车,还都有点晕车。”为了掩饰父母的局促,乔湜边给林月的家人解释,边为父母填茶水。
“乔湜,如果你爸妈晕车不舒服的话,先带他们去隔壁房间歇会吧?”林月她爸见状体贴地说。
“不用不用,让他们喝点水,缓缓就好了!”
乔湜的爸妈也不断摆手表示没什么大碍。不一会就喝了两大杯茶水。
就这样,两家人边吃边聊。很快,乔湜就被林月他哥给灌得面红耳赤。
“叔叔阿姨,还有哥嫂子,实在不好意思,我爸妈不会说普通话,也不善言谈,这次带我爸妈来订婚,一是时间仓促,不到位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二是我和林月相处这么长时间,也早该登门商量我们的婚姻大事了。”乔湜带着几分醉意,终于装起了胆子,敞开心扉道:“我和林月能走到今天,也离不开你们的支持和理解,我爸妈准备了一份薄礼……”
还没说完,乔湜他爸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始至终都没舍得放下的挎包打开,把五万块钱彩礼,一股脑放到林月他爸面前。
但让乔湜讶异的是,林父旋即就把彩礼原封不动地推到乔湜面前,笑着说:“小乔,你们不要这么见外。今后,咱就是一家人了,我们目前还能上班赚钱,也有养老金,这些钱,我们用不着,你还是和林月一起攒着买房子吧!你俩在大城市生活也不容易,什么时候打拼得有了自己的家,这才是我们最大的心愿。”
听林父这么一说,乔湜是既感动又不安。感动的是,林月爸妈如此通情达理,以后他俩的生活定会轻松不少。不安的是,难道接下来,还要催我买房不成?
林月嫂子看到乔湜有点楞头楞脑地陷入沉思,赶紧笑着说:“乔湜,还发什么呆呀!没听见爸妈都同意你俩的婚事了吗?还叫什么叔叔阿姨,快点叫爸妈!给爸妈敬酒!还有小妹,你也给你爸妈敬酒啦!”
而林月他哥,却好似心事重重,待到乔湜向他敬酒时,重重地摁着他的肩膀道:“兄弟,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但有句话不得不说,你喜欢我妹,是你的福气,但你要清楚,而我比你更疼她,既然决定结婚,就应该给她一个实实在在、安安心心的家,你俩最好在结婚前,买套房子吧!”
4
“哇塞!咱一下子有这么多钱,真是太开心啦!”
林月盘腿坐在床上,把那五万块钱数来数去,感觉像是一夜暴富了似的。
乔湜则坐在电脑旁,心神不宁,也没心情打游戏了。
“对了,你老实告诉我,这五万块钱,你跟朋友借了多少?”林月见乔湜神情闪烁,很快收住了疯癫,悻悻道:“我就知道你爸妈,肯定拿不出这么多钱!”
“跟朋友借了两万,我自己一万八,剩下的都是我爸妈借来的!”
“啊!”林月一脸惊讶,把正捏在手里的两沓钱重重地扔在床上,瞬间就感觉不香了,“你还真借了两万?”
“这你别管,我自己慢慢还!”虽然订了婚,但乔湜感觉彩礼钱一码归一码。
“哼,你说的轻巧,咱都订婚了,你的不也该是咱俩的吗?”林月好似能透视到乔湜脑路似的说。
“那咋办,总不该让我去抢银行吧?”乔湜一急就冲动。
“跟你简直没法交流,算了,明天你就把这两万给还了!至于你爸妈,无论他们是攒的还是借来的,我都不管,这是我爸妈给我的买房钱,今后咱就专心攒钱,等够了首付,就抓紧买个房吧,一直租房住,太憋屈了!”说着,林月就向乔湜扔来两沓,满脸失落。
“房价这么贵,才攒了三万,你觉得咱啥时才能买得起?”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按我的计划,明年结婚前,必须买房!”
“结婚前?你觉得可能吗?不会是你哥的意思吧?”乔湜这才恍然,原来林月的家人,果真拿彩礼来钓房子的。
“怎么不可能?你看,咱俩现在每月工资,刚好在一万五左右,除去两千房租和杂七杂八的生活费,再节省一点,每月可以攒一万二,一年刚好十二万,再加上这三万,就是十六万,然后……我还攒了两万,这就十八万了,到时咱买个两室小户型,二十多万首付,再借三五万就够了。”林月掰着手指头认真算了一遍,见乔湜一脸苦大仇深,这才想起他的后半句话来,便涨红脸道:“我哥心疼我才会那么说,假如你也有个妹妹,我就不信你没这想法,再说,但凡有点责任心的男人,都不会让媳妇租房住,我哥嫂子结婚,人家也是提前把婚房装修好的!”
“……”乔湜被噎得哑然,真想反问她:“我什么家庭条件,你哥什么条件,能比吗?”但转念又想,如果这么扯下去,最终还得怪罪到他爸妈头上,或是她自己瞎了眼。于是换了种口气道:“我就不理解,你为什么要把咱逼了这么急?难道结婚后再慢慢买房不行吗?再说,婚礼也得一大笔钱,这些你都考虑过吗?”
“不行!啥时候买不了房,我就不安心!你看看我同事们,哪个不是结婚前都有了房子,最差也是付了首付的,如果婚后,我才不信你爸妈会替你买房子!”
“够了!你什么意思?难道咱买房子,还得跟我爸妈要钱?他们现在已经借了两万了!”乔湜听到林月的真正意图,感觉肺都要气炸了。
“哼,你着什么急呀!我又没说现在就跟你爸妈要,只是说,万一咱到时候不够,难道就不能开口让他们帮衬一下吗?”林月看着一听到钱就变得像比病人吃错药都敏感的乔湜,简直又恼又气,愤然道:“我就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不就是替你爸妈着想,让他们给你哥也攒钱娶媳妇吧。”
“你真是够了!”乔湜终于恼羞成怒,把手中的移动鼠标,啪嚓摔在地上,破门而出睡沙发去了。
5
中部新一线城市的房价虽说受疫情影响,但新建商品房价格持续坚挺,且只涨不降,只要一看到公交站牌、地铁灯箱以及大街上发放的房产广告传单,乔湜和林月就会忍不住逗留一会。
还好,让他们欣慰的是,由于两人齐心协力向买房的目标奋进,他们的工资收入,也出现了环比式的增长,甚至有几个月,两人居然突破两万元大关。
“听说,地铁八号线就要开通了,沿线房价在月后肯定会涨,我有两个同事,已经交定金了。”乔湜一边在APP上搜索地铁沿线的楼盘和房价,一边给洗碗的林月嘀咕着。
“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问问你同事,看那楼盘怎么样?”
“听说很不错,三环内,目前卖到三期,学位房,地铁口步行不到十分钟,咱俩上班都挺方便的,不过……”
“不过啥?”
“我看房价有点贵,如果买两室,首付算下来,还差三四万呢!”
“三四万?那你傻啊,现在不借钱买,难道等地铁开通后涨价了再买?到时可不是差三四万的事儿了!”林月说着就凑到乔湜面前,夺过手机,研究了片刻后,迫不及待道:“走,明天咱就看看去。”
果不其然,在售楼小姐的介绍下,很快,他们就看上了这楼盘。
“姐,我们可以百分之百承诺,八号线开通后,房价至少会涨百分之五。听内部消息说,总部已经给我们发出通知,十一后停售所有在售楼盘,待确定涨幅后,我们才开始卖……现在,你们还可以选择,只剩为数不多的三四套了!”
“那,麻烦再给我算算,这套下来,首付得多少?月供得多少?”林月指着售楼小姐圈出那几套中楼层和户型较为满意的一套。
“呃,如果是百分之二十的首付,差不多二十二万!月供应该三千多点!”
“还差四万,怎样?到底买不买?”林月看着乔湜,小声嘀咕道。
“你看吧,现在首付就得借钱,那接下来装修,至少还得十七八万……”乔湜一心算计着钱的事儿,根本没在意房子本身品质、环境、交通、学区什么的。
“你没听十一以后还会涨吗?与其将来多掏钱,还不如现在借钱买了呢,反正迟早都得买,晚买肯定吃亏!”林月已没多余的心思跟乔湜商量了,在售楼小姐的微笑注视下,双手拖着下巴,思忖了片刻,当即就拍板,买!
“那还差五万怎么借?”交了定金后,刚出大门,林月就问乔湜。
“让我想想,看能和同学借点不。”乔湜明知林月的意思,却故意岔开话题。
林月也不装了,转身盯着他道:“你不打算跟你爸妈开口?还有你哥?”
“我哥……应该至少能借一两万,但我爸妈,他们肯定没钱!”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呢?万一他们有呢?你都懒得开口,他们肯定不会主动给你的!”林月激将道。
没想到,乔湜也涨红脸道:“就此打住,剩下的四万,你别再打我爸妈的主意了,我会想办法借到的!”
6
交足首付的期限只有七天时间,乔湜哥,很快就答应借一万,另外两个同学也各借了一万。现在,还有两万没着落,这就让乔湜有点犯难了。
在这两天的借钱过程中,他才深切体会到,这些年,自己的路越走越窄,圈子也越来越小。再者,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真正宽裕且愿意帮忙的,寥寥无几。真是上山擒虎易,开口告人难。
就在乔湜为那一万块钱一筹莫展之际,他突然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湜儿,听你哥说你买房了?”乔母开心地问。
“是的,妈,刚交了定金,现在还没付首付呢。”
“还差多少?”
“差不多够了,再跟朋友借点,就够了。”
“湜儿,你别骗我,老实给妈说,还差多少?多了妈没有,但一两万,无论如何,都要给你支点的,如果不是你哥给我说,妈还真不知道你买了房,你们不给爸妈这机会,我和你爸到时候都不好意思来你家。”
“妈,瞧你说什么话,自己亲妈来儿子家,怎就不好意思了?”
“那先不说这个,你就给妈说,还差多少?妈这次,至少要给你支两万。”
一直躺在乔湜身旁听他们聊天的林月,急忙戳了戳乔湜,示意他实话实说。
“好吧,现在首付刚好还差两万块钱。”
“那不正好嘛!妈刚卖了些粮和枣子,刚好给你补两万!”
挂了电话,林月激动得捏着乔湜的肩膀摇来晃去,为终于凑够首付而欢呼雀跃。而乔湜,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只有他自己明白,母亲的这句话,或许已经把他们全年甚至几年的劳苦都兑现进去了。
7
待到小俩口省吃俭用地把首付所借的钱刚还完,就又该收房装修了。
“要不,咱晚点装吧,反正现在没钱。另外,还要交两万多的契税和大修基金,如果现在装,压力就更大了。”乔湜拿着刚领到的钥匙,迟迟不肯开工。
“哎,我说你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林月最近脾气越来越大,动不动就奚落乔湜,“既然大家都装修,咱为什么就不能再借点或者贷点?再说每月租房也得花钱,还不如早点装了住进去,这一年不也可以省两万多吗?”
“我不是这意思,关键是,咱现在连一万块钱都没攒下,还装什么装呀!”乔湜知道林月想在结婚前住新房都快想疯了,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亏你好意思说,你看看我同事,哪个不是父母付给的首付或装修费,你爸妈可好,买房只给咱垫了两万块,哎呦,听你妈那口气,还好像真帮了天大的忙似的,说出去简直让人笑话!”林月对乔湜的刻薄,不知何时起竟毫不掩饰了。
“你给我闭嘴!”乔湜只要听到林月说他父母的不是,也总忍不住怒火中烧。
“好,我闭嘴!那咱这个婚也干脆别结了,你不着急,我也懒得管你!你处处都替你爸妈考虑,而你爸妈呢?什么时候主动管过咱的死活,真是山高皇帝远,他们也太天真了,以为订了个婚就万事大吉了?你可别忘了,咱还没结婚呢!”
“你别得寸进尺!日子是咱俩过,你明知我爸妈没钱,还非要逼他们!”
“滚蛋,不想跟你说话!”
“不说拉倒!”
自从买了房子后,类似的争吵,他们是愈加频繁且激烈。而如此争辩着、消耗着,非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给两人的感情产生不小嫌隙。
在乔湜眼里,林月变得越来越物质、越现实,与她当初信誓旦旦所承诺的那个“贤内助”人设越来越远。为了爱情,为了生活,为了让父母不再操心他婚事,他左支右绌、挖肉补疮,不断向林月妥协让步,各种压力快要让他喘不过气来。
而在林月心里,乔湜这人很矛盾,有点精神分裂,一方面,骨髓里就带着一种陕北人与生俱来的大男子主义,不仅自我、自尊,且只要一提起他家人,就有种逃避现实似的敏感与自卑。另一方面,在爱情和婚姻中,他却总听人穿鼻、毫无主见,有时简直是长了个榆木脑壳。按道理,目前他们买的房子,她爸妈已经支援了三万,而乔湜爸妈呢?只借了两万,却好似劳苦功高。这让她耿耿于怀。
如今,到了装修的节骨眼,本来她还计划着向哥嫂子借点,一鼓作气装修完,借下的外债慢慢还,也知道她家人不会逼他们马上还。而乔湜呢?只要提起向他家人借钱的事儿,就像吃了炸药喝了毒药般发作,这还是个男人该有的态度吗?
就这样,两人各怀心事,冷战了好一段时间。
房啊房,真是给他们带来了无穷的算计和烦恼。
8
“嗨,给你说个事儿!”
“怎么了?”
“我妈说,如果咱装修没钱,可以发动我们亲戚,给咱借十万,其中我妈的两万,是给,不是借!”
“真的吗?”
“骗你干嘛,都已经转给我了!”
“那也不够呀!”
“这我不管,反正我已经借到了一大半,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告诉你,我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别再给我不知满足,装修公司我也找好了,明天就开工!”
“我去,你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乔湜把话说到一半,却感觉不太对劲,于是又缓了口气道:“好吧,先装修也行,接下来我慢慢借,肯定不会耽搁的!”
次日,乔湜突然又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湜儿,你们是不是开始装修房子了?钱准备得怎样了?”
“差不多了,马上就动工,不着急,一边装一边攒钱,应该能行!”
“你就别骗我了,你昨天是不是跟你哥借钱了?”
“他又给你说了?”
“就算你哥不说,妈也知道你没钱!”乔母在电话那头,笑着说:“其实,你二舅还借我们一万多,我本想着,给你哥结婚时攒着,但你哥昨天给我说,让我把这钱给你装修。听说林月的爸妈也给了你们两万,你回头告诉林月,让她不要多想,父母都是一样的心,我们也给你们两万。”
乔湜瞬时觉得五雷轰顶,难道林月为了逼他借钱,竟私下给他妈打了电话?简直是明修暗渡,太会了!他便赶紧试探地问:“你怎么知道?林月给你说了吗?”
“你别瞎猜,也别和林月闹不快,人家作为女方,能这样支持你,你算是烧高香了。”乔母笑着说。
“妈,装修的钱,你就别管了,我自己想办法!”乔湜仍执着道。
“你个憨憨,你这样做,让林月怎么想呢?她心理肯定会不平衡的!如今人家爸妈都先一步表示了,爸妈也肯定会想办法给你补两万的,只是,会晚几天给你们转。”乔母语重心长中带着一丝倔强。
“妈!”乔湜听他妈这么一说,心中五味杂陈,七上八下,如果真这样,谁知道这两万,他爸妈得在黄土地里摸爬打滚多少年才能赚回来呀。
“别说了,我已经给你哥说了,先给你打一万,剩下那一万,现在是五月份,马上就到七月份了,我和你爸打算把家里的牛卖了,应该能卖七千左右,剩下那三千,最近我和你爸,白天去山里刨柴胡,晚上捉蝎子,趁着这数伏天,应该能把那一万补齐,到时候妈第一时间就打给你们。”
“什么?你们晚上又开始捉蝎子了?”
“别担心,我们都小心着呢,危险的地方我们都不去,你放心吧,就这样,妈先挂了。”
挂掉电话,乔湜的鼻腔又是一阵酸涩,不知何时,泪水早已淌满脸颊。
他不禁质问自己,年迈的父母冒着生命危险在夏夜黄土高坡的沟沟壑壑彻夜不眠地去捕蝎子,不正是为了赶他们的装修进度吗?如果出了什么意外,那他所买的房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夜,乔湜竟莫名就梦见了父母,他们拿着手电筒,人手拄着一根木棍,佝偻着身子,艰难地爬行在黄河岸边漆黑夜色中,父亲手里提着捕到满满的一罐蝎子,有好几只都爬在他手臂上。多年没再回老家的他,焦急地跑出去喊父母回家。很快,在石崖对面,他终于看到了父亲,便扯着嗓子喊了声:“爸”。父亲似乎听到他的声音,就在回头的那瞬,脚下一滑,整个人便踉跄跌倒,随后,父亲的身子向一块失去控制的石头,不断地向崖下翻滚、翻滚。看到父亲出事了,乔湜站在沟对面,仿佛早已预料到似的歇斯底里地哭喊:“爸!爸!爸!”就待他准备跑下山崖去找父亲时,母亲也满脸血渍地躺在沟底,吓得他更是呼天抢地,终于在撕心裂肺的一阵哭喊中惊醒。
醒后才发觉,他梦中的眼泪仍在流淌着。在黑黢黢的房子里,他只能听到林月均匀的呼吸声。他不敢再闭上眼睛,生怕再次回到那个让他心惊肉跳的噩梦里。
他一直睁着眼睛,随着深长的呼吸,也在缓缓地,不断地从心底发出沉重的哀叹——房啊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