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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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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净山记
吾乃山之赤子,
携乌江潮纹与云贵高原的胎印归来。
梵净山,
你是大地骤寂时凝结的偈语,
容我以血脉为墨,
摹你亘古的苍茫。
见嶙峋脊背自混沌中挣出,
十亿年地质阵痛凝成蘑菇石的禅定——
这禅定,与吾土吾民弯腰耕作的弧度同契。
红云金顶是大地刺向苍穹的诘问,
云雾往来其间,搬运天地亘古的密谈,
每一缕雾都裹着寒武纪岩层的冷香。
我抚武陵山脉的脉搏,
指腹触到造山运动未冷的余温:
这温度,与吾辈掌心渐融,
仿佛造山的脉息仍在血脉里奔涌。
苔衣覆裹的岩层深处,
寒武纪的浪仍在拍打时间的岸,
每一次拍打,都让我的肋骨共鸣如岩层纹理。
黔金丝猴的嘶鸣划开晨雾——
这梵天净土最后的精灵,
将先祖记忆缩在金茸里纵跃,
金茸抖落寒武纪海洋的咸腥。
每一跃都是生命的度牒,
在珙桐花开的瞬息,
花瓣向上舒展的弧度,
恰是红云金顶刺向苍穹的慢镜头,
印证永恒。
采药人背篓盛着云雾,
苗家阿妹银饰叮当——
银饰纹路摹的是岩层褶曲,
每一声叮当都敲着黑湾河的节拍,
更把山神训谕敲成断续星芒。
雨至。千涧开始诵经。
黑湾河碾万古寂静作水沫,
在花岗岩上刻流泉的史诗。
我见樵夫立瀑前,
任水雾浸满苍老皱纹——
那原是山峦褶皱在人身的轻浅延绵,
每一道褶痕里,都藏着黑湾河的节拍。
暮色熔铸万壑时,
古寺钟声荡开云海。
香客脚印被新雪埋尽,
唯梵钟震颤在虚空里生长年轮——
这年轮,与吾辈叩拜时额头触地的弧度同圈,
与珙桐花绽放的纹路同旋。
月出东山,众星尽成舍利,
悬于苍穹佛龛。
此时整座山褪尽形骸,
只剩一片澄明在太虚间流转。
吾土吾民在此山怀中生息,
把魂灵种作蕨类,将歌哭酿作山岚。
我们的脊梁折成梯田弧度,
瞳孔沉淀亘古幽绿。
说起故乡,
是蘑菇石上不化的雪
(那雪的结晶,与寒武纪盐粒同形),
是云舍村里袅袅的烟
(那烟的流转,与云海奔涌同姿),
是血夜里奔涌的辰河高腔,
在血管深处日夜轰鸣——
这轰鸣,与地幔颤动同频。
梵净山,
你是我血脉里的地质构造,
是刻进颅骨的图腾。
我每一次呼吸,都是你的云海涨落;
我每一声心跳,都应和你地幔深处的颤动。
纵使沧海再成尘,
你仍将矗立于时光尽头——
作地球写给宇宙的,
一封带着苔痕与钟声的偈语。
而我们,
皆是这偈语里未干的墨痕:
脊梁是蘑菇石的微缩,
瞳孔是云海的剪影,
每一次心跳,
皆是你写给宇宙的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