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母亲卖鸡蛋时的身影,如同一副永不褪色的画卷,常常浮现眼前。
那是1998年春节,我高三放寒假回家过年。次日清早,我穿上母亲提前给我新买的一双黑色皮鞋。我脚偏瘦,她特意为我挑选了一双尖头皮鞋,穿起来很合适。
邻村杨村是我们乡最大的村落,有三千多口人,每隔一天便有集市,方圆几十里的人纷纷来赶集,热闹非凡,而年集最热闹,往往从天刚蒙蒙亮开始,持续到午后才结束。那天,我起床时,父母早已出门赶集,我决定去集市逛逛。
我先到离家最近的集市西头的菜市场,菜市场位于一条南北走向的乡间公路上,长约两百米,聚集了十里八乡的菜农在路边卖菜。我遇到了正忙着买菜的父亲,问母亲在哪儿,他告诉我在村东头的“鸡蛋市”卖鸡蛋。听到这个消息,我决定去寻找母亲。
中心大街东西约两里长,街两边商品琳琅满目,人流熙熙攘攘,我挤过人流,走到中心大街东端,终于来到“鸡蛋市”。它位于一条南北走向的大街上,街道南端卖各种农产品,北端自古以来是买卖鸡蛋的场地,长约百米,习惯称“鸡蛋市”。
记忆中的 “鸡蛋市”是土路,但那年政府拨款铺上了水泥路,路面比路两边的泥土地高出一大截。水泥路边缘上摆满盛放鸡蛋的篮子,坐着很多卖鸡蛋的农村妇女,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水泥路西侧边缘卖鸡蛋的母亲,太阳已经渐渐升起,明媚的阳光洒落在母亲米黄色的棉袄上,洒落脸上,安静的表情中显出一丝焦虑。
看着母亲,我感到脸颊发烫。我低头看了看脚上崭新的皮鞋,又抬眼望向坐在路边卖鸡蛋的母亲,心中顿时泛起万分愧疚,如潮水般汹涌澎湃。我总觉得母亲不该这么窘迫、寒酸。她身材高挑、容貌秀丽,1976年高中毕业,是那时村里为数不多的高学历者,还曾担任十多年村干部,常常抛头露面。然而此刻,她却在寒冷刺骨的冬日里坐在路边卖鸡蛋,我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既心疼又难过。
我走上前去,轻轻叫了声:“妈。”她看见我,脸上立刻绽放出欣喜的笑容,嘘寒问暖。这时我才注意到,她面前的竹篮里只有寥寥几个鸡蛋,孤零零地躺在篮底。顿时,我恍然大悟,原来我求学的每一分开支都来自父母的节衣缩食和日复一日的辛勤劳作。
那些年,我家和千千万万个农村家庭一样,每年春天都会购买一群雏鸡。这些雏鸡在饲养过程中会遭遇各种“磨难”:有的会冻死、病死,有的会掉进水里淹死,还有的会被黄鼠狼叼走吃掉。最终,仅有一部分能存活下来。把长大的公鸡拿到集市出售,留下母鸡下蛋,平日里,母鸡下的蛋,都舍不得吃,小心翼翼地积攒起来,拿到集市上卖钱。我虽然知道母亲卖鸡蛋这件事,却没想到她只带了寥寥几个鸡蛋来卖。这一刻,我深刻感受到了家庭经济拮据,也更加体会到父母为我付出的艰辛。这份艰辛,如同冬日的寒风,刺痛了我的心。
转眼二十余载已逝,家庭经济状况早已改善。如今家中每年饲养许多只鸡,但再也未去卖过鸡蛋。母亲也早已积劳成疾,步履蹒跚,雪落白头,但那年她坐在路边卖鸡蛋的身影,却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中。它如明灯指引我前行,时刻提醒我心怀感恩、努力进取,珍惜当下。那永不忘怀的身影,也诠释了“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的真谛。
那个寒冬,母亲卖鸡蛋的画面,将温暖我一生,每每想起,都热泪盈眶,那身影也时时提醒我要及时行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