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的月光
暴雨如注,便利店屋檐垂落的雨帘切割着暮色,青石板上跳跃的水珠里,仿佛藏着揉碎的月光碎屑。雨水顺着伞骨蜿蜒而下,带着泥土潮气。一对银发夫妻相互搀扶着,蹚过漫过脚踝的积水。老先生手中那把锈迹斑斑的黑伞,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固执地偏向老伴一侧,自己半边肩头早已被雨水浸透。他忽然驻足,伸手抹去老伴鬓角的水珠,皱纹里漾开的笑意比屋檐漏下的天光更明亮:"还好没淋着你。"
街道上,行人行色匆匆,有人抱着公文包在雨幕中狂奔,有人隔着橱窗凝望巷口张记修伞铺旁新开的金饰店。褪色的"修伞"红漆字在雨水中晕染,金饰店的霓虹在雨幕中晕成模糊的光斑,而修伞铺窗内那盏暖黄的灯泡,正固执地亮着——原来有些光不必耀眼,能照亮咫尺方寸就已足够。老辈人常说"心安即是归处",原来岁月沉淀的智慧,不过是学会与平凡和解。
雨势渐歇,水洼里倒映着灰蓝的天空。恍惚间,许多个相似的画面重叠:二十年前的巷口,年轻的恋人共撑一把褪色的格子伞,伞骨倾斜时发出的吱呀声,和此刻老先生手中的黑伞如出一辙;格子伞漏下的雨丝,在地上织出细密的网,像月光被裁成了银线。修伞铺里,张师傅正用棉线缝补伞面的破洞,针脚起落间,漏下的光在地上织出细碎的星子;医院长廊的窗台上,放着一把洗得发白的伞,病床上的老人紧握着对方的手,浑浊的眼睛里盛着的,是当年修伞铺屋檐漏下的同一片星光。原来时光从未稀释爱意,它只是把伞骨的弧度,刻进了彼此皱纹的深处。
张师傅眯着眼穿针引线,白发在灯光下泛着银光。他忽然轻笑:"这伞啊,补了几十年,越破越舍不得扔。"话音落时,窗外水洼里的灯火轻轻晃了晃。低头便能看见,积水里晃动的万家灯火,正温柔地拥抱着每一个晚归的身影。你看修伞铺里那把补丁叠补丁的伞,每道裂缝都被棉线缝成了花,漏下的雨丝反而织成了亮晶晶的网。人生哪有圆满无缺?握紧此刻掌心的温度,听夏蝉在梧桐树上哼着跑调的歌,看秋叶簌簌落在肩头,这些被爱意浸润的平凡日子,便是独属于人间的好时节。
而那把始终倾斜的伞,此刻正躺在修伞铺的木架上,张师傅用新棉线穿过伞面的破洞,针脚起落间,漏下的光在地上织出了月光的形状——原来人间好时节,从来不在遥不可及的天边,就在这一针一线的修补里,在每道倾斜的弧度中,在掌心相握的温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