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三重奏
七月的日头像块烧红的烙铁,把柏油路烫得直冒热气,连老槐树的叶子都蜷成了小拳头。就在这样蔫头耷脑的午后,不知哪棵树梢突然炸开一声蝉鸣,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像煮沸的油锅掉进了水珠,“刺啦”一下,满世界都成了蝉的戏台。这哪是普通的虫鸣?分明是夏天写给人间的挑战书,非要用最滚烫的嗓门,把整个季节的热烈都喊透。
天刚蒙蒙亮时,蝉鸣像蹑手蹑脚的访客。凌晨五点多,晨雾还在草叶上打滚,第一声鸣叫怯生生地从枝叶间漏出来,清亮得能掐出水来,带着露水的湿润劲儿。没一会儿,东边树梢传来回应,西边墙头又跟上一声,像是老邻居隔着巷子打招呼。蹲在墙根下打太极的大爷们,动作都跟着这节奏慢悠悠舒展,连影子都在晨光里晃得轻柔。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背着书包路过,仰着脖子找了半天:“奶奶,这是哪个小喇叭在吹呀?”
日头爬到头顶那刻,蝉们彻底撒开了欢。千万只蝉同时扯着嗓子开唱,声音密得能织成网,震得耳膜嗡嗡响。树荫下卖冰棍的大爷扯着嗓子吆喝“白糖绿豆冰——”,可再大的嗓门,也被这铺天盖地的声浪吞得无影无踪。路上行人皱着眉头加快脚步,连写字楼里吹着空调的上班族,听着穿透玻璃的蝉鸣,都忍不住揉太阳穴。这声音像烧开的水壶忘了拔哨,像变压器发出的尖啸,把空气都烧得发烫。可仔细听,又能听出某种疯狂的韵律——那是无数生命在高温里,拼了命地把积攒多年的力气,一股脑儿地泼洒出来。
等晚霞给云彩镶上金边,蝉鸣突然变得像垂暮的老人。叫声沙哑、断断续续,每一声都拖得老长,中间留出大片沉默。几个放学的孩子举着网兜追蝴蝶,跑着跑着也停下脚步,歪着头听这渐弱的鸣叫,像在听一个讲不完的故事。遛弯的老人们不再抱怨蝉吵,反而慢悠悠地说:“听,今年的蝉要收工咯。”风掠过树梢,带着一丝凉意,把最后几声蝉鸣,吹成了夏日的叹息。
当最后一声蝉鸣消失在暮色里,蛙鸣和蟋蟀声接力般响起来。可总有人会在某个深夜突然想起,正午那铺天盖地的蝉鸣,其实是另一种沉默——这些在地底蛰伏数年的小生灵,用整个夏天的热烈,诉说着对光明的渴望。它们拼尽一生的力气歌唱,哪怕只有短短几十天,也要把生命烧得滚烫。或许生活就是这样,再渺小的存在,都能在属于自己的时刻,奏响独一无二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