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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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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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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下的遐想

车灯最后一点光晕消失在路的拐角,身后是镇子暖黄的灯火,身前是泼翻了的墨汁般的黑暗。有人踩着没过脚踝的草尖往前走,露水打湿裤脚的凉丝丝的感觉,反倒让人清醒起来。风里带着刚割过的青草气,混着远处稻田的湿润,把白天黏在皮肤上的热气全吹散了——这味道和多年前跟着老人去田里看水时一模一样,连风吹稻叶的“沙沙”声,都像是从旧时光里漫过来的。

等眼睛适应了这片黑,才发现不是真的黑。头顶先是冒出三五颗亮得扎眼的星,像老人烟袋锅里没熄的火星,吧嗒一口,火星就跳一下。再眨眨眼,天忽然就热闹起来:星星多得挤成团,密的地方连成一片白茫茫的光带,那就是银河吧?记得老人总说,那是老天爷晾的棉絮,晒透了太阳,晚上就泛着白。此刻有人躺在田埂上,背脊贴着带点潮气的泥土,倒像是真的枕在地球的胳膊弯里,连心跳都跟着草叶上的露水,一滴滴往土里渗。

最亮的那颗星旁边,北斗七星的勺子把儿翘得老高。从前有个老人总牵着孩子的手,用烟袋杆指着天空划:“你看,这勺子盛的不是米,是老天爷的酒,喝多了,星星就眨眼睛。”他说这话时,烟袋锅里的火星和天上的星,在孩子眼里晃成一团,连他袖口磨出的毛边,都像是沾了星子的光。顺着勺口望过去,银河中间那块更亮的地方,另一位老人说是牛郎织女在搭鹊桥,“你爷爷要是想我了,也会顺着这桥来看我呢。”那时候孩子不懂,如今再想起,才明白有些话不是迷信,是藏在星光里的念想,像田埂边的蒲公英,风一吹,就落满了心头。

正数着星,一道白光“嗖”地划过去,尾巴拖得老长,没等谁喊出声就不见了。这是流星吧?以前老人看见流星,总让孩子赶紧闭眼:“别许愿,星星赶路呢,别打扰它。”此刻望着流星消失的方向,忽然像看见老人提着马灯,在银河边上慢慢走,马灯的光晕里,他的脚步踩得银河的光,沙沙响。

想起白天在城里,抬头只能看见月亮,星星全躲在路灯后面。那些星星离人间多远呢?课本上说最近的也要几光年,也就是说,此刻看见的光,是它几年前发出来的。原来人们看的不是现在的星,是过去的星。就像老人去世那年种的桃树,今年结了果,咬开时,汁水漫过舌尖,还是他当年蹲在树底下,用粗粝的手掌摸树干的温度。

那古人也看过这些星吗?屈原抬头的时候,是不是也望着这条银河?张衡造浑天仪,他眼里的星空,会不会也有像老人这样的人,用烟袋杆指着星星讲故事?他们没学过天文,却编出那么多星星的故事,倒比公式定理更让人觉得亲近,像夏夜的风,不用说话,就吹透了人心。

往远了想,几百年后的人看星空,会是什么样子?那时田埂上的身影早变成了泥土,可这些星星还在发光。说不定有人坐着飞船,正往某颗星飞去,路过此刻的这片天,舱窗外晃过的星子,会不会带着当年老人烟袋锅里的火星味?

低头看见脚边的草叶上,萤火虫亮得像小灯笼,飞起来的时候,倒像是把天上的星星摘了几颗挂在草上。老人以前总说:“萤火虫是地里的星星,星星是天上的萤火虫,你奶奶要是想我了,就派它们来看看。”如今两位老人都不在了,萤火虫倒还年年夏天来,停在当年老人坐过的田埂上,亮一下,又暗一下,像是在说:“我们都在呢。”

露水打湿了袖口,有点凉。该起身了。拍掉裤子上的草屑,最后望一眼星空,银河还在缓缓流淌,北斗星的勺子依旧敞着。这些星星看过恐龙灭绝,看过长城建起,看过老人牵着孩子数星,看过此刻的凝望,却始终只是静静发着光,像谁把无数个日子,都晾在了天上。

走在回去的路上,脚步踩在草上沙沙响。刚才那些念头像蒲公英似的,风一吹就散了,没留下什么道理,却让人心里踏实。头顶的星星还在眨,路两旁的稻叶擦着裤腿,像小时候老人牵着的手,轻轻推着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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