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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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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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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蜕记

盛夏的午后,蝉鸣在空气里翻腾,带着太阳的灼热。这喧嚣里,老槐树粗糙的枝干上,一枚金褐色的知了壳正以攀爬的姿态凝固着——半透明如风干的琥珀,像件微缩的武士甲胄。阳光正斜斜打在壳上,背缝处泛着细碎的光。

指尖轻触时,薄脆的质感像捏着一片晒干的月光。背部那道纵缝如利刃划开,空洞的眼眶望着虚空,纤细的爪尖深深嵌进树皮沟壑。这脆弱的空壳,偏要以最倔强的姿态宣告:这里曾发生过奇迹。

凝视着背缝的裂痕,思绪跌进黑暗。它在泥土深处做了太久潮湿的梦,三年或十七年,用口器吮吸树根的汁液,在黑暗里完成一次又一次蜕皮。那些不见天日的岁月,是生命写给大地的私密日记,字里行间全是忍耐。

某个夏夜,第一缕凉风吹透泥土,它突然苏醒。笨拙地拱开土壤,在夜色里摸索着向上,树皮的沟壑是阶梯,潮湿的夜气是引绳,直到找到这处坚固的支点——如今空壳所在的位置,正是它为自己选的产房。

空壳的姿态里藏着惊心动魄的仪式。黎明前的时刻,旧壳背部裂开细缝,新生的蝉正从这里挣扎着脱出。躯体在旧壳里蜷成弓,头先探出来时,复眼还蒙着一层湿膜。最艰难的是翅膀,那对未来将承载飞翔的薄翼,此刻像揉皱的绢纸,必须顺着裂缝慢慢抽离,稍一用力就会折断。晨曦爬上树皮时,它终于完全脱出,旧壳的爪尖仍死死嵌在树纹里,像留给世界的最后一个拥抱。

这空壳是最诚实的见证者。它懂得“舍”与“得”的真谛——不舍弃这沉重的铠甲,便得不到飞翔的轻盈。蝉用旧壳的死亡,换来了成虫的新生,这多像我们生命里的某些时刻:总要告别熟悉的壳,才能遇见更广阔的天空。

把它捧在掌心时,忽然懂得这“空”的深意。它空得坦荡,空得圆满,像个完成使命的容器。那些细密的纹路里,刻着生命的密码:所有伟大的绽放,都始于漫长的蛰伏;所有自由的飞翔,都始于勇敢的挣脱。

指尖抚过那道裂缝,这道背缝多像一道伤口,却又比伤口更明亮——忽然想起去年摔碎的瓷碗,原来所有裂缝,都是光要进来的地方。

风过时,我把它放回槐树。蝉鸣依旧喧嚣,但此刻听来,全是对生命的礼赞。每只歌唱的蝉,都曾是某个空壳的主人;每个努力生活的人,都在经历自己的蜕变。

风过时,空壳晃了晃。阳光穿过背缝,在地上织出网。暗的是蛰伏,亮的是蜕变,动的是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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