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冰溪洋的头像

冰溪洋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7/30
分享

正午工地:钢筋上的汗珠

日头正毒的时刻,天空被晒成刺眼的铅白色,连一丝云彩都躲得不见踪影。空气像团烧红的棉絮,吸进肺里,带着砂纸打磨般的痛感。蝉鸣早没了力气,在远处有气无力地哼唧,刚飘到工地边缘,就被热浪撕成了碎片。

踏入工地的瞬间,眼睛先被刺得生疼。未完工的钢筋骨架裸在强光里,反射出扎人的白光,像一具曝晒在强光下的巨大骨骸。土黄色的地面蒸腾着热气,安全网挂在架子上,被晒得褪了色,活像面破烂的旗帜。

打桩机的“咚咚”声从地底钻上来,震得脚底板发麻;混凝土搅拌车“轰隆轰隆”转着,滚筒上的水泥渍被烤得发白;切割机“嘶啦”一声扯开钢筋,火星子溅在滚烫的地面上,连个响儿都来不及出就灭了。各种声响搅在一块儿,在热空气里发酵,撞得人耳膜嗡嗡直响。

塔吊的长臂在半空缓缓移动,吊钩上挂着的钢筋捆晃悠着,像串起的灰色骨头。打桩机的钢铁身子一次次砸向地面,每一下都让旁边堆着的水泥袋簌簌掉灰。那些钢筋被晒得能煎鸡蛋,工人们抓握时得飞快地缩手,或是戴上厚手套——手套掌心早磨出了洞,露出被汗浸得发白的皮肉。

脚手架上有人影在动,是绑钢筋的师傅。他站在二十多米高的地方,脚踩着细窄的钢管,弯腰把铁丝缠在钢筋交接处,手里的扳手“咔咔”拧着。汗水顺着安全帽的带子往下淌,在脖子上冲出两道泥印子。蓝色工装的后背早成了深色,汗渍像幅地图似的摊开。他直起身时,抬手抹了把脸,袖口蹭过眼角,动作快得像怕耽误了活儿。

地面上,两个师傅正抬着张钢筋网片。网片边缘的毛刺刮得手套“沙沙”响,他们用粗麻绳勒在肩上,步子迈得又沉又稳。“一二,走!”简短的吆喝被机器声吞掉大半,露出的胳膊上青筋绷得像要裂开,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亮得发光,和被衣服遮住的后背形成鲜明的对比。

电焊工蹲在角落,面罩往下一扣,“滋啦”一声,蓝光炸开,把他的影子钉在身后的水泥墙上。焊花溅在地上,腾起细小的白烟,混着柴油味和尘土味飘散开。他焊完一段,猛地掀起面罩,露出被熏得发黑的脸,嘴角沾着点焊渣。抓起旁边的大塑料桶猛灌时,水顺着下巴流进脖子,打湿的衣领上结着层白花花的盐霜。

树荫底下堆着几个安全帽,几个工人瘫坐在那儿。有人靠着钢管闭着眼,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馒头,馒头上沾着点水泥灰。大桶里的绿豆汤早就温了,有人用搪瓷缸子舀着喝,缸子边上磕出了好几个豁口。一个年轻小伙儿解开工装扣子,肚皮上印着清晰的勒痕。他往脸上抹了把水,水珠顺着脸颊滚进胡子里,在下巴尖儿上悬了悬,“啪嗒”掉在满是泥点的解放鞋上。

塔吊驾驶室像个铁皮盒子,被晒得滚烫。司机老李盯着操作杆,额头上的汗滴在仪表盘上,他腾出一只手,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另一只手稳稳地推着操纵杆,吊钩精准地落在指定位置。对讲机里传来模糊的指令,他“嗯”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日头稍微偏了点,热劲儿却没减。打桩机还在“咚咚”地啃着地,钢筋在架子上反射着更烈的光。一个师傅从脚手架上下来,脚刚沾地就往水龙头那边走。拧开阀门,把头伸到水流下,“啊”地舒了口气,水花溅在他满是裂口的手背上,混着泥水流进脚下的土坑。

远处的高楼已经盖到了二十层,玻璃幕墙反射着蓝天白云,和这边蒸腾着热浪与轰鸣的工地,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界。工人们没工夫想这些,歇够了的师傅已经重新爬上脚手架,扳手的“咔咔”声又响了起来,混在机器的轰鸣里,成了这片正午工地最实在的调子。**只有那钢筋上偶尔滚落的一颗汗珠,在强光下短暂地一闪,便砸进滚烫的尘土里,不见了踪影。

当最后一缕阳光斜斜地穿过钢筋骨架,把影子拉得老长时,工人们陆续收拾工具。有人把喝空的塑料桶踩扁了塞进蛇皮袋,有人揉着发酸的腰往工棚走。他们蓝色的工装在渐浓的暮色里,泛着一层沉沉的暗光——那是日复一日,被汗水反复浸透又狠狠晒干的颜色。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