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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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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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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晨光

凌晨五点半的天光像块刚浸过水的毛边纸,蒙在菜市场的铁皮棚顶。最先醒的是水产区的增氧泵,咕嘟咕嘟吐着气泡,把青黑色的鲶鱼从浑浊里托起来又沉下去。穿胶鞋的男人推着三轮车碾过湿漉漉的水泥地,车斗里的黄瓜藤子垂下来,尖上还挂着颗圆滚滚的露水,晃到拐角时"啪"地砸在红色消防栓上,惊飞了趴在铁皮棚沿打盹的麻雀。

肉摊的卷闸门被铁链拽得哗啦响。穿蓝布围裙的女人把半扇猪挂进铁钩,钩子颤了三颤。血珠顺着猪皮的褶皱往下淌,滴进搪瓷盆,在盆底聚成小小的、暗红的洼。她男人蹲在地上劈木墩,斧头下去时震得旁边竹筐里的鸡蛋壳轻轻碰响。有颗裂了缝的,蛋黄正慢慢从细缝里洇出来,金灿灿的一滩。女人眼角瞥见那丝渗漏,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抓起块抹布往筐沿搭了搭,又转身去翻案板上的肉。

六点刚过,穿碎花衫的老太太们挎着藤篮来了。她们的布鞋踩过水洼时会发出"滋"的一声,停在青菜摊前就直起腰,手指在菠菜叶上轻轻掸。"这菜带露气呢,今早刚从地里薅的?"问话时眼睛瞟着菜根上的湿泥,看见带点新鲜断口,才伸手去掐菜梗,脆生生的响里藏着清甜。摊主是个后生,蹲在地上捆小白菜,头也不抬地应:"错不了!地里还热乎着就拉来了!"

水果摊的红瓤西瓜堆成小山,切开的那只正淌着汁水,在摊布上洇出深色的圆斑。穿背心的摊主用蒲扇拍着瓜皮,吆喝声裹着甜气往人鼻子里钻:"沙瓤的!保甜!不甜管换!"穿校服的小姑娘攥着五块钱站在摊前,指甲在西瓜皮上划了道浅痕,摊主笑着切下月牙形的一块:"尝!慢点儿,没人抢。"小姑娘咬下一口,汁水顺着下巴流到校服领口,慌忙用手背去抹,摊主抽张纸巾递过去,蒲扇在她头顶轻轻扇了两下。

七点的太阳把光斜斜插进市场,在菜叶上滚成金珠,水产区的水洼里,光斑跟着增氧泵的气泡一升一降。卖活虾的汉子正把网兜里的虾往秤盘里倒,银亮的虾蹦到地上,在阳光下划出闪闪烁烁的弧线,他弯腰去捡时,后颈的汗珠坠在衣领上,像串透明的珠子。趿拉着拖鞋的男人拎着袋豆浆挤过来,鞋跟不小心踢翻了装蛤蜊的塑料盆,白花花的蛤蜊滚了一地,在晨光里张着嘴"啵啵"吐水。

最南边的角落里,梳髻的阿婆摆着两篮茉莉花。蓝布上的花朵沾着水汽,三朵一串用红线系着,五块钱就能买走。穿连衣裙的年轻媳妇停住脚,指尖碰了碰花瓣,阿婆就掀开竹篮的湿布:"刚从田里摘的,香得钻鼻子哟。"媳妇把花别在衣襟上,走过肉摊时,茉莉的清香混着生肉的腥气飘散开,那香气竟像带着钩子,甜丝丝地往人心里钻。劈木墩的男人正好抬头抹汗,那抹素白和香气撞进眼里鼻尖,握着斧柄的手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又低头"咚"地劈下去,木渣溅在晨光里。

八点的市场已经像口沸腾的锅。穿西装的男人夹着公文包挤过人群,手里塑料袋里的西红柿被挤得变了形;卖豆腐的三轮车铃叮铃铃响,车斗里的嫩豆腐颤巍巍的,像块晃悠悠的云;穿环卫服的大姐蹲在角落吃包子,辣椒油顺着嘴角往下滴,她赶紧用袖口擦了擦,抬头时看见刚卸完货的菜贩正蹲在地上,把空筐子一个个摞起来。两人的视线在扬起的尘灰里碰了一下,大姐匆匆咽下最后一口包子,菜贩低头继续摞他的筐,筐底的泥屑簌簌落在磨破的解放鞋上。

太阳越升越高,铁皮棚顶开始发烫。摊主们把遮阳伞撑得更开些,青菜上又洒了遍水,水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像没来得及擦掉的眼泪。穿花衬衫的老板数着手里的零钱,指尖沾着点鱼腥味,他抬头看了眼天,把刚收的整钞塞进裤腰的布袋里,那里还揣着今早卖剩下的半块馒头,塑料袋被体温焐得发软。

收摊的时辰近了。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最后过来,把别人挑剩下的小青菜拢到一起。"便宜点呗?搭两根香菜就行。"她手里的藤篮已经装得半满,茄子紫得发亮,黄瓜顶着小黄花。摊主挥挥手:"拿走拿走,明天再来照顾生意。"老太太笑眯眯地把菜放进篮子,转身时藤篮碰到旁边的铁架,发出哐当一声。惊飞了棚顶上栖息的麻雀,翅膀扇起的风里,还带着点茉莉的余香。几片灰羽飘落,覆在消防栓上那块早已干涸、只留淡淡水渍的痕迹旁。远处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和市场渐歇的吆喝混在一起,晨光漫过铁皮棚顶,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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