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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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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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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荫里的穿线人

老槐树的浓荫在午后三点摊成一块墨绿色的凉席,把街角烫人的水泥地割出方方正正的阴凉。穿蓝布衫的老人坐在马扎上,膝盖搭着块油亮的帆布,锥子往皮鞋帮上一钻,银亮的麻线挑着阳光,在布面上划出细弱的光痕。他总在穿线时微微歪头,老花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尾被岁月犁出的纹路,牙咬断线头时,嘴角会牵起几道更深的褶子。

工具箱是掉漆的铁皮箱,边角磕出白茬,里面码着的鞋钉像撒落的星星。补鞋机铸铁底座积着薄灰,踏板踩下去"吱呀"呻吟,和着"哒哒"机声,比街对面奶茶店的音乐更教人安心。树影里浮着淡褐色的雾,是夏末阳光晒过的胶皮味,混着槐花香,闻久了竟像老衣柜里的樟脑香,裹着点旧时光的暖。

穿花衬衫的男人把凉鞋往箱盖上一搁,鞋襻断口粘着半片枯黄的梧桐叶。"张师傅,昨儿踩水坑给拽裂了。"老人没抬头,捏着鞋襻转半圈,铁砧上的小锤"笃"地敲在铜钉帽上,烟嗓里滚出一句:"换副新襻,三元。"男人摸出手机扫墙码,老人下巴朝铁皮盒抬了抬,盒里硬币躺着发亮,"扫那个也行,钢镚儿叮当响,听着踏实。"

树影往西边挪,爬到老人花白的鬓角。他摸出搪瓷缸喝了口茶,沉底的茶叶蜷成小虫,缸沿一圈茶渍像串年轮。穿校服的姑娘抱着白球鞋蹲过来,鞋头蹭破处用透明胶带粘着,边缘卷成发黑的波浪,鞋帮还沾着点操场的草屑。"能补成原来的样子不?"老人抽块米白色皮子,剪刀"咔嚓"咬下一小块,"补完看不出来,就是没原来透气了。"姑娘指尖戳了戳胶带,"那也比扔了强,我妈送的中考礼。"

日头偏西时,树荫缩成窄窄一条。收废品的三轮车拖着长腔喊"旧手机换菜刀",老人抬头瞥了眼,继续给皮鞋钉掌。锤子敲下去,铁掌与木头的碰撞声脆生生的,惊飞枝头几只蝉。蝉鸣刚弱下去,就换来檐下蝙蝠的吱呀。穿西装的年轻人在摊边站了许久,手里捏着双开胶的鳄鱼皮鞋。指尖划过鞋头的金属logo时顿了顿,又抬眼望对面商场的玻璃门,最终把鞋轻轻放进垃圾桶,转身时皮鞋跟敲地的"笃笃"声,和铁砧声渐渐混在一起。

暮色漫上来时,老人收拾家当。锥子、线轴、碎皮子归进铁皮箱,补鞋机摇柄卸下来裹进帆布。最后摸出块抹布,蹲在树底下擦马扎,鞋印混着灰尘在布上晕开。老槐树的影子在他佝偻的背上晃,仿佛一双无形的手,就着渐暗的天光,用麻线缝补流逝的光阴。

路灯次第亮起,槐荫里只剩几个模糊的灰印。风裹着烤冷面的焦香过来,卷着远处工地的轰鸣。一片早衰的槐叶打着旋儿落下,正盖在那摊深褐色的鞋油渍上。像枚天然的邮戳,盖在光阴的信封上,给这车水马龙的夜晚,缀上块熨帖的补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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