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的黏腻气刚散,干爽劲儿就漫到了郑州黄河岸边。晨雾像薄纱裹着河面,远处的水鸟掠着波尖飞,翅膀沾了水汽,落在堤边的芦苇丛里,惊起一串细碎的响动。堤下的玉米地刚抽完穗,秸秆上还挂着晨露,黄澄澄的玉米粒藏在绿壳里,风一吹就露出半颗,引得麻雀在地里蹦跳啄食,啄得玉米叶簌簌落。
晨练的老人揣着保温杯往堤上走,鞋底蹭过草叶,带起的露水打湿了裤脚。走到熟悉的老柳树下,几人掏出棋盘摆开,棋子落在木盘上“啪啪”响。偶尔有人抬头望河,指着远处的沙洲笑:“今年秋汛小,沙洲都露得比往年多。”
旁边看棋的人应和着,目光漫到河面——水波慢悠悠晃着,把天上的云揉成碎影,连带着岸边的杨树叶也映在水里,黄的绿的搅在一处。水汽还没散透,倒像蒙着层纱,把秋光都滤得软了些。
岸边的杨树叶尖儿已染了浅黄,风一吹就往下落。有孩童捡了叶子夹在书里,说要做“黄河秋书签”,同伴们跟着起哄,追着地上的叶子跑。笑声滚过堤岸,惊得柳树梢的蝉最后叫了两声,便没了声响——想来是要躲进土里,等着明年再出来。
不远处的石阶上,妇人摆着竹篮,刚煮好的玉米冒着热气,甜香飘得老远。有人停下来买上一穗,剥了皮咬一口,脆嫩的颗粒里满是秋的滋味,嘴里还念叨:“这玉米比去年甜,怕是喝了黄河水的缘故!”
风裹着玉米的甜香往上游去,过了豫西的山。
溯流而上至甘南临夏回族自治州,黄河在这儿换了模样。刘家峡水库的水面平得能映出云的纹路,连风都轻了几分,吹过岸边的果园时,只带起一阵“沙沙”响,把苹果的香送得老远。
苹果挂在枝头,红得像浸了黄河落日的小灯笼。裹着头巾的妇人背着竹筐在果树间走,手指轻拢住果子,拇指抵着果柄轻轻一掰,“咔嚓”一声,苹果就落进筐里,动作轻得怕碰落了叶片上的露珠。
“尕娃,别往沟边跑!”她对着远处追蝴蝶的孩童喊,声音带着西北方言的软糯,“小心摔着,晚上没得苹果吃!”孩童吐吐舌头,乖乖跑回她身边,伸手要摘筐里的苹果。妇人笑着拍开他的手:“这是要运去河南的,那边人等着尝鲜哩!去年送过去的,他们说甜,今年多备些。”
摘到日头偏西,妇人坐在田埂上歇脚。她从布包里掏出油饼,掰了块递给孩童,又就着水壶里的热茶喝了口,望着水库的方向絮絮说:“你爷爷年轻时跟商队走,把咱们的花椒、核桃运到河南,再拉那边的棉花回来。那时候路难走,靠驴车,一来一回半个月,回来时棉袄都结了冰碴子。”
孩童眨着眼睛问:“河南人用咱的花椒做啥?”妇人指了指果园外的黄河:“做胡辣汤呗,少了咱这花椒,那汤就少了魂儿似的,不香了。”
河滩上的羊群慢悠悠啃着草,白色的毛沾了草籽,羊蹄踏过带露的秋草,影子浅浅映在河边。放羊的老汉穿着褐色老羊皮袄,手里的羊鞭系着红布条,他指尖摩挲着布条,鞭梢偶尔轻轻一扬,却不落下,只看着羊群在河滩上散开,像撒了把碎雪。他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望着河水发呆,嘴里也念叨着过去:“早年河南商队来,咱必煮手抓羊肉,他们总说‘攒劲’;咱去郑州,人家也端胡辣汤,热乎得能暖到心里头。”
如今路通了,卡车半天就把苹果送到河南,不用再靠驴车。可每到秋时,老汉还是来河边转,听着河水“哗哗”流,像能听见当年商队的驴铃声,还有人们围着驴车说笑的声音。
郑州的河岸上,太阳早升得老高,晨雾全散了。摆摊的妇人收了竹篮,要去镇上赶早集,临走时把没卖完的玉米分给旁边的孩童。孩子们捧着玉米蹦跳着跑远,妇人望着他们的背影,自己也笑了。
临夏的果园里,妇人的竹筐早满了。她把苹果码得整齐,等着镇上的车来拉——这些苹果顺着公路走,过了甘南的山,就到了河南。那边人咬下一口时,会尝到黄河上游的阳光,还有这秋的甜。
风又起了,从郑州的河岸吹向临夏的水面,把玉米的甜与苹果的香缠在一起,飘进黄河里。河水缓缓流着,把下游的棋声、上游的果叶响,把老人的闲谈、老汉的念叨,都轻轻裹在秋光里。水面上的云影动着,岸边的叶子落着,一片杨树叶漂进河里,载着郑州的秋意往上游去,而临夏的果香顺着水流往下飘,远处的车声、近处的笑声,都在这河与风里,连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