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拐角有一个修鞋铺。修鞋的师傅姓韩。
韩师傅的铺子就是紧挨着围墙搭了个铁皮棚子,两三个平方,里面搁着修鞋的工具,还有些瓶瓶罐罐和旧书报纸堆在旮旯里。
韩师傅在巷口修鞋有好些年头了。
隔壁杂货店的老李清楚地记得,二十年前的一个傍晚,天很热,他坐在店门口乘凉,见一个又矮又瘦的年轻人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跟前,弯着腰,怯生生地问,大哥,我可以在这里歇歇脚吗?
韩师傅没有成家。
修鞋铺对面买早点的陈大婶说,二十年前,韩师傅在拐角的地方支了个修鞋摊,给左邻右舍修鞋修拉链。他人老实,手艺又好,时间长了,有热心的人给他介绍对象,他会把自己的脸逼个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不,不费,费事……
这一拖就是二十年。
老李说韩师傅吃了很多苦,这几年身子更瘦了、腰更弯了。陈大婶也说,这些年不是没有姑娘看上他,而是他不同意,说不想让人家跟着自己吃苦。
老李和陈大婶,还有认识韩师傅的人都知道,韩师傅虽然没有成家,但他有个女儿。
二十年前,老李的杂货店门口。
年轻人说,师傅,能问你个事吗?老李瞅了瞅年轻人,国字脸,五官不展,看上去苦歪歪的样子。你说……老李说。向你打听个人,韩秀丽,年轻人问。韩秀丽,韩……秀丽……老李嘀咕着,脑子里跳过几个人,没对上号,韩,韩……他瞅着年轻人,似乎想从他的相貌上找到韩秀丽。她,她以前叫,叫韩桂花……年轻人跟了一句。哦,哦,是不是叫韩英啊……老李说,是不是二十岁左右,个子不高,长的还行……是,是的,对方点了点头,问,那她家怎么走?老李上下打量着他,好奇地问,你是她的……?我是……我是她的哥哥,我叫韩胜利。
韩胜利顺着老李指的方向拐进了不远处的巷子里。巷子里黑黑的,只有两三个人家亮着灯,昏暗的光线从窗口漏出来,投在墙上。他走过去,瘦弱的身子被圈进了灯光里,像一幅剪纸,刻在了夜色中。
巷子里,不知谁家的电视正在放着《酒干倘卖无》:酒干了倘卖无……酒干了倘卖无……是你给我一个家,让我与你共同拥有它……
韩胜利的耳边传来了几声孩子的哭啼,乍听是从电视里放出来的,再听又好像不是。
哭声在前面的墙根下。
韩胜利不禁打了个冷战,眼前跳过一个清晰的画面——街头拐角的修鞋铺,修鞋师傅埋头修着鞋子,他的身边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趴在小椅子上认真地写着作业——女孩穿着一身朴朴素素又干干净净的衣服,头上扎着两根小辫子。她不时地抬起小脑袋瓜,望着正在干活的爸爸,清澈明亮的眼睛里闪着小女孩的乖巧。
韩胜利寻着哭声走了几步,看见墙角的水泥花坛边搁着一个纸箱子。哭声就是从箱子里传出来的。
韩胜利接到四五年都没有音讯的妹妹的电话,她说要见他。他有点意外——那年妹妹突然离家出走,只留下一封信,说是去找她的亲生父母。
亲生父母?!妹妹不是自己的亲妹妹?!
韩胜利傻了,一脸惊愕地望着父母,许久才听到母亲哭着说了一句,你妹妹是我们捡来的……
韩桂花离开家后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她在城里晃了几天,然后跟着一个认识没几天的男人上了南下的火车。后来她改名韩秀丽,也叫韩英,并回到了小城,但没有回养父母家。
韩胜利抱起箱子里的婴儿,朝四周看了看,巷子里空荡荡的,看不到人。他低头瞅着怀里的婴儿,天黑,看不清楚婴儿的模样,但他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这是自己的孩子。
韩胜利抱着婴儿找到妹妹住的地方,门开着,屋里没人,他看到桌子上有张纸条。
哥,我走了。原本想着见一面,和你说说这几年的事,但最后还是决定不见了,我想这样或许更好……
韩胜利带着孩子离开了妹妹家。第二天他抱着婴儿回来了,挨家挨户地打听,没人知道婴儿的事。第三天他又来了,走街穿巷地问,杂货店的李大哥、早点铺的陈大姐都说不知道。
第四天,他抱着婴儿,他叫她朵朵,又来了。他碰到了妹妹的邻居,邻居说韩英是几天前的晚上回来的,当时她的手里抱着一个布裹,急匆匆的样子。
一周后,韩胜利拎着一个帆布包,抱着韩朵朵,住进了韩英的屋子。半年后他在巷口的拐角支了一个修鞋的摊子,天天早出晚归,背上背着孩子,手里忙着修鞋。
时间过得很快。杂货店的李大哥和早点铺的陈大姐每天都能看到韩胜利和他的女儿,从抱着到背着,从肩上扛着到牵手走着,韩朵朵一天天地长大了,韩胜利也成了中年男人。
韩胜利的修鞋铺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开门了,周围邻居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他跟着女儿去了外地,也有人说他带着女儿去找她的亲生父母了。大家提到韩师傅,都是连连赞扬,但话里话外还是带着些许叹息。
一大早,早点铺的陈大婶跑到老李的杂货店,神神秘秘地说,老李,老李,你知道韩胜利和他女儿的事吗?老李瞅着陈大婶,问,怎么啦?韩师傅的女儿,就是他妹妹的孩子!陈大婶说。我以为什么事呢,我早就知道了!老李笑道。
韩朵朵是韩英的女儿,韩胜利是韩朵朵的舅舅,但不是亲舅舅。
后记:此篇题为《左肩右肩》,是有感于网络上一对养父女相依为命,父爱如山、女儿孝顺的感人故事——曾经你将我扛在左肩,陪我长大;今天我将你扛在右肩,陪你变老——而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