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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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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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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一个大雪天,一群陌生人,一束深山老林里的寒屋内闪着的明亮的光,都给了我无限的温暖。那一晚发生的事,我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二十多年前,我还是一名意气风发的军校大学生。那年放寒假,我随一名军校同学到他老家贵州去玩。他的老家在贵州思南。我们从重庆坐火车到贵阳,又从贵阳坐了7个多小时的汽车到了思南。他的老家在思南的崇山峻岭中,我在那里玩了一个星期,眼看还有两三天过春节了,我就告诉同学,第二天回去。没有想到的是,当天晚上,下了一场暴雪,第二天早上,积雪深达70多厘米。回家是不可能了。上午10点多,探听到一个好消息,政府铲雪车正在清理公路上的积雪,并在往公路上撒盐融雪,下午4点多有望通车。

 

我在焦急中等待通车。果然,下午4点半,从思南开往贵阳的车开到了站台,我辞别同学顺利上了车。

车上坐满了人。我穿着军装,靠在后排车窗边的一个座位上。车在大山中缓慢行走,公路两旁积满了厚厚的一层雪,两旁的大树也覆盖着雪,远处的山看不见一点绿色的植被。作为重庆人,很少见这样的雪景。我一直看着远处近处的雪,天渐渐晚了,但窗外依然白晃晃的。

晚上8点多,车突然停了。车上的乘客突然闹哄起来,我抬起头,才听见司机说前面堵车了。停了一会儿,有乘客下车查看,我也下了车。

说是堵车,其实前面就三辆车,最前面的一辆是解放牌货车。堵车就是这辆货车引起的。

这里是一个下坡,由于公路上的积雪清除得并不是太干净,天气又冷,路面上非常滑。这辆货车往下开时,突然打滑,车横在了路中央,车头的两个轮子就悬在了公路外边,而公路外边就是万丈深渊的悬崖。万幸车子没有掉下去。

但这也造成了上面的车下不去,下面的车上不来。

听司机说,已经联系了几百公里外的吊车,今晚车是动不了的了。

我们回到了车上。我这才重新打量车上的乘客:车上一共有乘客38人,有商人模样的,有打工的,有学生,有老人,有小孩,还有一个匪里匪气的大概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有点微胖,腰间别着一个大哥大。

匪男说话粗鲁,把大哥大放在耳边呼叫了一会儿,没人回应,就嘀咕了一句:“妈的,怎么打不通!”

那时候手机还不常见,很多人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就连大哥大都很少有人使用。稍微有一点能力的,腰上挂着一个BP寻呼机。

车上慢慢冷起来。外面白晃晃的,虽然感觉不到黑夜带来的恐惧,但想到今晚就要这样在车上呆一晚,错过明天早上8点多的火车,很多人还是受不了。

有人商量,要不下车一起走路去贵阳吧。

匪男站起来招呼了一句:“谁愿意和我们一起下车,今晚我们一起走路去贵阳?”

这里离贵阳大概还有一百七八十公里。有人站起来附和,我也站了起来,我要急着去贵阳赶明天早上八点多的火车回重庆。

 

一共九个人下了车,有五个人都是急着去赶火车的。给司机打了声招呼,我们就各自拿着大大小小的行礼,顺着结了冰的公路往前赶去。

这九个人,有两三个背着铺盖卷儿打工回家的,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小女孩去贵阳她外公家,还有一对夫妇去老丈人家过春节,另有一人是急着去坐火车回老家。而匪男是回贵阳,有一笔生意要谈。

这里是崇山峻岭,公路两边都是高达数十丈的大树。由于才下雪一天,夜晚公路都结冰了,走起路来特别滑,我们每个人几乎都摔跤了,都小心翼翼往前走。

我和一个打工模样的中年人走在前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这位中年大叔在思南干活,他是遵义人,须坐车到贵阳,然后转车到遵义。

一路上,匪男的话最多,一会儿谈自己的生意,说是贵阳有几个一起做生意的哥们,要和他们一块儿谈一桩大买卖,一会儿问旁边一起走路的人的情况,一会儿又叮嘱高中生模样的小妹妹要小心走路,不要摔倒了。

我们一起的九个人,除我一人是重庆的外,其他几人都是贵州人。贵州和重庆,说话稍有区别,但大致都能听懂。我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边说边往前走。

在一处下坡路段,我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啊”了一声,急忙往后看,眼见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坐在公路上蹬蹬往下滑,我急忙顺手一拉,把女孩拽到了旁边。

前面拐弯处,就是深不见底的沟。女孩被吓得脸色煞白,眼泪就快流出来了。

“没事!没事!”我急忙安慰道。

女孩连忙道谢。为了转移女孩的注意力,我询问起女孩的情况来。

女孩见我穿着军装,心里完全放松下来。她说她是思南本地人,她的外公在贵阳,今天晚上在贵阳汽车站等她,她担心外公着急,所以就同意和我们一块走路去贵阳了。

见女孩走路吃力,我接过女孩背上的包,替她背着。女孩说包里是一些高二的寒假作业和一些书,还有一些换洗的衣服。遇到下坡路或不好走的路段,我就牵着女孩,慢慢地,我们走到了后面。

前面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一路上,我们就这样你帮我,我帮你,虽然走得较慢,但谁也不让谁掉队。

走了两三个小时,我们还没有走出深山老林,有人提议休息一会儿。匪男说:“别停!我们走慢一点儿就行!大山里面很冷,我们一停下来,可能就起不来了!”匪男嘀咕了一句,把大哥大放在耳边,又拿下来,“妈的,还是打不出去!”

“大家不要停啊,我们走慢一点。等前面哪里有信号了,我打电话叫我的哥们开两辆车来接我们。”匪男大声说道。

我们对匪男的话不置可否,但心里还是燃起了希望。

夜里十二点多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走得精疲力尽。在这四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我们既没有见前方来的车,又没有见后面有车过来。心里悬着,还有一百多公里路呢,何时才能走到头啊。

山里的路,一会儿下一坡,一会儿上一坡,一会儿拐个弯,一会儿又是直路。周围都是白雪衬着,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夜的漆黑,由于一直在赶路,一点儿不觉得寒冷。但走的时间长了,晚上又都没有吃饭,大家都感觉又累又饿。

 

我们爬上一个陡坡路段,转过一个山凹,走在前面的一位大叔突然大叫道:“看,前面有灯光。”

这一路上,我们没有见过一户人家。突然看见前面有灯光,我们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那灯,在这寒夜里,显得异常明亮而温暖。

前面是一座平房,离公路边大概十几米远,只有两间屋。灯光是从左边的一间屋里射出来的。

我们敲了敲门,没人答应,又大声询问有人吗,还是没人答应。门没有关,轻轻一推就开了。

屋里亮着灯,收拾得井井有条。

这是一间厨房,锅碗瓢盆都有,墙上壁厨间,有一行字:需要者自取。壁厨里有佐料,还有两把干面条。

另一间屋锁着门,没有人。显然,这是屋主人专门为有需要的人准备的。

我们几人商量了一会儿,大家都饿了,一致同意煮碗面条吃了再赶路,每个人留五元钱感谢屋主人。

我们随即开始煮面条。也许正应了一句老话,人在饥饿时吃什么都是香的,那一晚我们在这个寒屋内吃的面条,感觉特别香,特别有味。

多年以后想起那碗面条,仍然感到特别温暖。

吃了一碗热面条,喝了一杯热开水,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我们凑了四十元钱,嘱咐高中妹妹写了一张纸条感谢屋主人,用一只碗压着,一起放在了桌上。

吃饱喝足了,人也精神了,我们又继续赶路。

 

凌晨一点多,我们还没有走出这深山老林。周围都是一些又高又大的树,树顶上覆盖着还未融化的雪,一路上,有的枝丫已被积雪压断,有的树枝突然“咔嚓”一声,树上的积雪就哗啦一声往下掉,在这寂静的大山中,传得很远,吓得我们一阵紧张。

一群陌生人,在这样的一个冬夜,从最初的谁也不认识谁,经过一晚上的赶路,在赶路中,大家相互帮助,相互鼓励,让我感受到了人性中的善良和温暖。

慢慢地,前面的公路越来越平坦,又经过四个多小时的艰辛赶路,凌晨五点多钟,我们终于走出了大山。当看到公路两边的村庄时,我们都暗自松了一口气。离贵阳还有五六十公里路,急着去坐火车的几个人,心里却更加着急。

这一路上,匪男无数次拿出大哥大打电话,但因一直在深山老林里,信号不好,所以一次也没有打通过。我们对匪男也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刚走出深山,匪男又拿出大哥大,第一次拨打没有打通,往前走了几分钟,又拨打了一次,听到电话里传来“嘟”地一声,匪男高兴地跳了起来,“妈的,终于打通了!”刚说了一句,电话就断了。匪男不死心,又继续拨打,这一次,终于听到了对方说话的声音:“喂,是强哥吗?”匪男叫王强,他简单给他的哥们说了一下事情经过,然后让他的哥们开两辆面包车过来接我们,他的哥们答应了,我们都高兴地欢呼起来。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终于盼来了两辆面包车。匪男,不,是强哥,让我们到火车站的几个人坐上一辆面包车,他们其他几个人坐另一辆面包车,我们就此分别,各自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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