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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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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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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元理发店

去年,我从苏州迁居荆州,原因之一是荆州的餐馆既好吃又便宜。后来发现,荆州不只是餐饮便宜,理发也实惠。当然,并非所有理发店都便宜——记得初次理发,我出了小区大门,走进左边一家店,结账时竟要88元。不过,这家店不久就关门了。第二次理发,我去了右边一家店,价格几乎打了对折,45元。然而真正便宜的,是马路对面那家理发店,只要8元。这家店连招牌和转灯都没有。我是如何发现它的呢?说来有点意思。

我们小区马路对面,是一个巨大的院子。我时常穿过院子,去那片湿地公园散步。这个院子原是几家工厂,车间和宿舍混杂一处。后来工厂倒闭,年轻人外出谋生,只剩下老人和孩子,成了城市的留守村落。灰扑扑的院墙,墙皮剥落,砖石伤痕累累;三轮车上载着蔫头耷脑的菜蔬,或是廉价得令人心酸的日用零碎;早餐摊子简陋潦草,菜市场的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仿佛一场场关乎生存的拉锯战。傍晚时分,老爷子们抽着劣质纸烟,脸庞在烟雾中模糊而疲惫;大妈们聚在一起,交换着街坊邻里或远方亲戚的琐碎信息。饭菜的香气混合着煤烟味,一点点光,一点点暖,一点点顽强而珍贵的人间烟火。每次穿过这个院子,我的心情总是复杂交织:悲悯又敬重,亲切又陌生,温暖又寒凉。

起初,我发现一家夫妻理发店,只要十元,便试着进去剪了一次,感觉尚可,之后便常去光顾。后来有次理发,见店里已有好几位顾客等候,我不愿多等,便继续往前走。穿过一道窄门,竟发现还有一家店,一位老奶奶正在给老大爷理发。我走进去,老奶奶略带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我走错了地方,但还是示意我坐下。理完发结账时,她竟说只要8元。我有些震撼,也生好奇,见没有其他顾客,便和她攀谈起来。她下岗后才学会理发,生意一直清淡;老伴早已去世,两个儿子都在外地打工,她还不时得补贴他们。

我问她为何连招牌和转灯都没有,她说那都得花钱。“就算挂了招牌,”她轻声道,“也不见得有人会找我这个老太婆剪头发。”她的顾客多是些下岗老头儿,都是熟人,但这些熟客也在逐年减少——“有好几个都走了。”老奶奶语气平静,于我却是五雷轰顶。看她握着剪刀的手,仿佛紧握着一个时代的重量。她矮小的身影,犹如庞大机器上的一枚锈斑,一块疮痂,却顽强地在废墟上种植小草,延续着时光未断的脉流。老奶奶活着,工作着,这本身就是她所代表的群体,对命运所做的一种坚韧的抗衡。我对她肃然起敬。

老奶奶的手艺其实不错,我萌生了一个帮她的主意。我写了一则广告,写明小店地址、她的电话号码,当然,最重要的价格也赫然在列。小区电梯间本不允许张贴广告,我贴上去拍了照,旋即撕掉,然后把照片发到几百人的业主群里,留言:“谁贴的广告?”果然引起关注和讨论。这个剑走偏锋的点子竟收到奇效。下次我去理发,只见老奶奶脸上明显多了一抹春风般的笑意。她说生意突然好起来了,来了好些衣着光鲜的顾客,还有许多陌生的年轻人。

老奶奶疑惑地问:“是不是你叫他们来的?”我说不是。老奶奶执意摇头:“肯定是你,我看你就像个好人。”在这尔虞我诈的社会里,被人称为好人,我心头一热,眼眶竟有些湿润。结账时,老奶奶执意要给我免单。我说:“8块钱已经够便宜了,怎么能免单?这不行的。您说我是好人——我看您才是比我更好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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