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我在祖屋看到一只小飞蛾,突然想到明天(7月12日)要为父亲做头七了,说是头七,其实是男做六天,出嫁女做七天。
我看着小飞蛾,突然想起父亲出院回老家那些事。记得回家的第二个天早上,两只燕子飞回祖屋厅堂停留很久才飞走;记得回家第三天早上,一只蝴蝶飞回祖屋厅堂停留在父亲睡床附近,久久才离开;记得回家第十天晚上,一只黑色大飞蛾停留在祖屋厅堂,久久才离开;记得回家第十一天父亲走了,晚上我和大哥在祖屋厅堂守灵,20点左右昨晚那只黑色的大飞蛾突然出现在祖屋厅堂满屋飞舞,久久不舍得离开。
记得,端午节前,父亲身体因胰腺恶性肿瘤的影响,食欲不佳,常常嗝气、呕吐、肚子咕噜咕噜响、两个脚板也肿了,人也日渐消瘦了许多。
一天父亲突然对我说:"我时日不长了,呆会去市场买些粽子,你改天上海口,带给孩子吃。”
我说:“端午还差十天,小孩要吃粽子,孩子妈会买。”
父亲心事重重地说:“这次买粽子给孩子们吃,明年估计没机会买了。"
我听见了哑口无言,只能默默开车送父亲去市场,默默看着父亲消瘦的身影行走在市场人流中。他来到一个粽子摊位前,说:“买10个粽子。"
我说:“买四个就好。"
父亲说:“那就拿8个,6个肉粽、2个鸭蛋肉粽。”
我还能说什么呢。父亲买好粽子又嘱咐我,生怕我忘了:“改天你上海口,带给孩子们吃。”
我提过粽子说:“知道了,我去超市给你买些红米黑米给您煮粥,您等我一下。”
父亲说:“我坐公交车回家,你去超市吧。”
我有点慌:“您一个人能坐公交车?”
父亲黝黑的脸一下子拉长了许多,生气地说:“我还能走。”
我默默看着父亲消瘦的身影消失在街头巷陌,转身去了超市。在回家的路上,看着车上的粽子,忍不住的泪水流了出来,从超市到家六七公里路程,家到了,眼里还挂着泪水。
本来计划让父亲在家过端午再去医院住院治疗,谁曾想离端午还有三天时间,父亲突然说身体疼痛,我急忙连夜送去县医院住院治疗。住院第二天省医院专家过来查房,找我谈话说:这个病,你爸很幸运了,挺过了7个月,有些人确诊回家一个多月就走了,这个病到后期打止疼针也无效了。”
这个我当然知道,从去年11月在省医院确诊我就检阅了很多胰腺癌病例分析,省医也告诉我这个病是癌中之王,治不了,放引流管提高生活质量能活多久就多久了。
记得当时省医跟我说:“你端午办理出院,带老人回家过节吧。”
没想父亲住院第二天晚上发了高烧,只能住院治疗,检查结果是肠梗阻,住了14天才出院。出院才四天,父亲又突然发烧昏迷,急忙送县医院住院治疗,这次住了13天。
6月27日我和大哥带父亲出院回了老家,因为父亲一天只吃一点点粥,一点点奶粉,他不敢吃多,因为吃多了他呕吐难受。这时的我只想父亲快点走,不再受病魔缠身的痛苦。
回家第四天父亲又发烧,人一下子变成了皮包骨头,脸凹陷、耳朵下垂、翻白眼、两脚突然消肿,我给父亲吃了退烧药和头孢地尼,晚上退烧了,两脚又肿了起来,人也精神了许多。
回家第五天父亲开始呕吐胆汁,人无食欲。
天天看着父亲消瘦的身体,只能吃流食,吃了又吐,手脚肿痛的样子,我是多么多么的希望父亲快点儿走。
记得那十天,姑父几乎每个晚上都会来看望父亲,问我们后事准备了没?跟我们说办丧习俗等,也跟父亲说不要拖累孩子,该走你就放心走了。
回家第十天深夜,父亲突然说:“大大的,多多的。”
刚开始我不明白什么意思,后来领悟了。
第十一天中午,父亲突然叫手痛得厉害,吃了止疼药也不管用,左手突然肿起,像一条贪吃蛇从手臂肿到手掌。
看着父亲痛苦的样子,我含着泪问父亲:“爸,您是不是想去医院,怪我们不送您去医院。”
父亲痛苦地应了一声。我说:“爸,你刚刚住院一个月了才回家,如果能治孩子给您治,但您也知道上次住院出院才四天你又发烧了,我又送您去医院住了十三天,后面两天你都不想打针了。您这个病越到后面越痛苦,吃止疼药也没用的,您现在痛苦您是知道的,不是儿不想治您,照顾您,赶您走,只是您多活一天多受一份病魔缠身的痛苦,孩子只想您快点儿走,不再受病魔缠身的痛苦,您有什么要交待的不?”
父亲两眼低垂说了句:“没。”
我又问:“需不需要全部叫家人回?”
父亲有气没力地说:“不用。”
我说:“爸,您的后事端午节我就叫大哥准备好了。”
父亲不再回话,双眼已经迷离,突然大声说:“报灶还阳。”
我听懵了,反复问父亲什么意思,父亲报了三次:“报灶还阳。”
我左思右想突然意领神会,赶紧问父亲:“是不是灶台生火。”
父亲应了声。我赶紧叫大哥去灶台生火,父亲又突然说尿尿,我又赶紧喊大哥回来一起扶父亲小便。扶父亲坐上移动蹲便器后,大哥去点火,我扶父亲,一会功夫,父亲的头向左斜倒,翻白眼,不管我怎么叫,父亲都没有回声,我伸手指父亲鼻子前感觉还有气,赶紧叫大哥:“灶台生火好没,赶紧拿寿衣来,爸不行了。”
大哥一脸慌张:“点火了。”惊慌失措拿来寿衣。
我赶紧对大嫂说:“大嫂,你去煎个鸡蛋。”
我和大哥把父亲扶上床,关闭厅堂前后大门并开灯,一起为父亲穿上寿衣、鞋、帽。又把父亲移位到厅堂正中央,后清空厅堂,大哥拿来鸡蛋放父亲嘴上,我轻轻抹父亲双眼闭上,确认没气后,拿红被盖脸,起身走出了祖屋。
室外正好阳光明媚,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7月7日14点35分。我对大哥说:“哥,现在打电话报丧。”
大哥一脸惊慌。我一一打电话向亲戚报丧,大姐来了哭得伤心裂肺,妻子从海口回来19点左右,大姐还在哭,我劝大姐:“爸现在走了好,你知道吗?爸爸回家这十天多痛苦,吃了又吐,只能吃一点点奶粉和粥,又吐胆汁,你这些天回家也看见了,爸多活一天多受一天罪,爸现在走了,不再被病痛折磨了。”
大姐伤心裂肺哭着说:“但爸走了呀!”
想着想着,突然回过神来看着祖屋厅堂地板上那只小飞蛾暗自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