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桃树

又是一年桃花盛开的季节。因为工作关系，我要前往爸爸的老家——中咱镇。中咱镇，位于巴塘县城的最南边，与得荣县接壤。因为这里海拔适中、地势平坦、气候宜人，常常被称为“小巴塘”(巴塘被称为高原江南)。莫曲河和仁曲河在中咱镇交汇，也正是这两条河流，成就了中咱的“小巴塘”美誉。

从县城出发，车子过了两河口隧道，出现在眼前的便是莫曲河。春天的莫曲河还是一条小溪，春水潺潺，温润、柔美，滋润着河谷两旁蛰伏一冬等待破土生发的草木。

伴着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穿过一段峡谷地带，地势逐渐开阔起来，莫曲河也变得宽敞了。河道两旁一行行的杨柳、白桦树，开始抽出绿色的枝丫，在高原的一片荒芜里展现出独特的勃勃生机，这抹绿色，在春日的阳光里显得是那么珍贵和让人欣喜。

当心情还沉浸在这美妙春色中时，汽车拐了一个弯，我便看到了更为宽阔的田野——白色藏房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公路两旁。房前屋后，白色的梨花和杏花，以及粉红的桃花竟相绽放，好一幅春日赏花图!此时，汽车已经到达中咱的场镇，下午开展完工作，我看时间尚早，便想着回老家看看。爸爸的兄弟姊妹较多，既然回来一次，抽时间看望一下长辈，自然也是我们晚辈应该做的。

汽车驶过场镇中间的小桥，沿着蜿蜒小路，再爬过一个小小的山头，二十分钟左右便到了多差村，这便是爸爸的老家。此时的老家，已经不是当年爸爸生活时的房子了——老藏宅已经被拆，大伯在原来的宅基地上修起了砖混式的新藏式小洋楼。大伯家此时没有人，我静静地站在房前院坝的中央，一抬头便望见了对面山坡上满山的桃花，盛开的桃花，像一只只粉色的绣球，镶嵌在山坡的各个角落，刚刚抽出枝丫的白杨树夹杂其间，树下便是一片一片的麦田。夕阳的余晖洒在山坡上，把桃花衬托得格外粉嫩，白杨和麦苗更为翠绿。这迷人的乡村画卷，把我带进了时空记忆里，带到了爸爸给我讲过的一些故事里。

爸爸说，他小的时候，兄妹多，家里穷，平时饭都吃不饱。他那个时候最大的目标便是好好读书，走出这个小山沟。在学校除了拼命学习，回到家还要帮家里干很多农活儿，春天挖虫草、夏天摘菌子，平时还要捡柴火、割牛草。爸爸小时候最开心的事，便是和兄弟姊妹在对面山上躲猫猫。满山的桃花，形成一个个天然的隐藏屏障，可以藏在树后面的草木里，也可以爬到树上猫着身子伏在树干上，似乎永远也不觉得累。爸爸和他的兄弟姊妹一起，在山中一个空隙比较大的位置种下一棵桃树，他种下的那棵桃树，正好是花开得特别红的品种。后来，每年四月，爸爸看着对面山坡上最红的那一树桃花，总是骄傲地说:“看，那是我种下的桃树。”

爸爸初中毕业后，顺利考上了巴塘民族师范学校。那个年代，能考上中专就意味着成了城镇人口，毕业就可以分配工作挣工资，因此班里成绩最好的学生都考了中专。爸爸到巴塘读书后，就很少回老家了，后来工作了，也只是在放假期间才回来住一两天。虽然爸爸很少回来，但他种在对面山坡上的那棵桃树年年都绚丽地绽放着，见证着弟弟妹妹一个个地结婚。

有一年，正值四月，爸爸带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来到多差村。姑娘名叫卓玛，是一名教师，穿着崭新藏装的她，是那样漂亮迷人，姑娘跟爸爸是同学。整个家庭的兄妹都回来了，像过新年一样。大家都忙着做各种好吃的，有仁曲河里可口的紫菜汤、有盆子大的团结包子，还有可口的酥油茶和美味的牦牛肉。黄昏的时候，爸爸带着漂亮的卓玛再次来到他种的那棵最红的桃树下面坐下来，爸爸讲着他小时候在这个小村庄所有的故事，还有关于这棵引以为傲的桃树。爸爸从桃树上折下些枝条，做成一个漂亮的花环戴到漂亮的卓玛头上，卓玛的脸颊顿时红了起来。一阵风吹过，桃花花瓣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卓玛脸上的红霞像天边的晚霞一样轻舞飞扬。

后来，年轻漂亮的卓玛嫁给了爸爸，再后来就有了我。这棵桃树给我的最早印象，应该是我六岁那年，还是在四月，爸爸带我回老家，我骑在他的肩头，他让我摘高处那枝最漂亮的桃花，爸爸也为我做了一个最漂亮的花环戴在头上。我骑在他的肩头，他扛着我跑遍了整个山坡，整个山坡里都回响着我的欢笑。每每想起这个瞬间，我就感觉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儿。

“曲珍……曲珍……”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回过神来，是伯父在叫我。我称呼了一声“阿布”(藏语里对伯父的称呼)，跟伯父聊了一会儿，了解了亲戚的一些近况，我便准备返回县城。伯父留我吃晚饭再走，因为时间太晚，距离太远，只能谢绝了伯父的挽留。

在返回县城的路上，利用中途休息时间，我给爸爸打了一个电话，他现在已经退休，在成都帮我带孩子。我把跟伯父交流的一些近况一一告诉了他，他听得很仔细，不时还问这问那。从他的言语里，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对家乡的依恋。我把特地拍的一些老家照片发给他，其中，他栽种的那棵桃树依然开得最艳丽。

小时候，爸爸最牵挂的是我。现在，我和爸爸共同牵挂着故乡，牵挂着故乡那棵娇艳绽放的老桃树。

《爸爸的桃树》，首发于《青年文学家》2025年7月上旬，总第90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