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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茂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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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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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表弟

小名为什么要取“木”?“木”一个音节读着不方便,于是,众人都喊“木的”。从前,我的故乡孩子出生,取小名都往平凡甚或低贱字眼取,“狗的”、“满的”、“石的”,一个村庄多个同名,难以区分,就加上家长的名字,比如“家贵狗的”。“家贵”是家长名字,“狗的”是孩子名字。这样一个村庄几个同名的孩子就区分开了。叫“木的”,每个村庄都有。孔子曰“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木”就是“讷”,笨笨的,不善言语,却心思缜密,这是古代理想的人格。

我木表弟,就是这样的人。

一生病痛缠身的三姑妈带着木的来我家时,胖而憨,肉乎乎的手,抓东西吃,抓得很准,毫不犹豫。不过,如果不给他吃,也从不抗争。姑妈喊着:“木的——”“的”字拖得很长,木的就立即走近姑妈。姑妈说:“把这个凳子搬走。”木的就把凳子搬走。在我的记忆里,木的总是那么听话,坏脾气和他无缘,说话慢吞吞,平缓沉稳,像一个小大人。

我三姑妈去世早,姑父和木的父子二人相依为命。不久姑父也去世,留下木的孤身一人,无法读书,于是随打工潮来到遥远的福建石狮,睡桥洞,踩三轮,艰难觅食。后辗转温州、宁波,做鞋子、做服装、做五金,似乎做过很多工种。十年后再见到木的,是在宁波,他背着行李,带着妻儿。他成家了。

他依然是未言先笑,满脸通红,不知所措。我看着他妻子,一个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的山里孤儿,是怎么讨得到妻子的?并且,他妻子长相秀美,贤良勤劳,跟着木的在沿海各地漂流,死心塌地,不离不弃。

木的租住在宁波西郊贫民窟里,三百元一个月房租,夫妻俩起早摸黑,孩子无法很好照顾,有时带到厂里,夫妻一边干活,孩子一边在工厂的角落里玩耍。木的找工作,对老板讲的第一句话就是:工厂里能不能带小孩进来?如果不能,就不入职。老板无奈,觉得这些外地人贫贱可笑,但为了要个熟练工,也只得答应。

木的孩子就这样,在工厂垃圾堆里、破房的楼梯间慢慢长大。

但是,木的对孩子读书从不含糊。虽是民工子弟,课外培训,都是找宁波一流培训班,和那些满身富贵的子弟一样,英语、奥数、写作,一样不落。我在宁波街上偶遇木的,他骑着脱了漆的电瓶车,后座带着孩子。我问他干什么去,他说送孩子培训。他依然是未言先笑,平缓低调。他省吃俭用,勤勤恳恳,辛苦挣的钱,就这样投入了虚无缥缈的教育中。

五十岁后的木的,为了小儿子读书,在老家一个四线小城里谋生,依然是敦实憨厚,未言先笑。老家小城没有什么工厂,他就靠给人砸墙、搬家、收破烂谋生。有时一身灰土,只留厚实的嘴唇和眯缝的小眼能给人辨识:这是木的。他妻子满头白发,俯身在破烂堆里,不停地手脚并用,整理破铜烂铁纸壳塑料。许多路过破烂堆的人,扭着鼻子匆匆而过,满脸鄙夷和不屑。这对贫贱夫妻就这么默默地生活在人间烟火中。

木的儿子已经是医学博士,就是那个在城市废墟中长大的儿子。

如果木的听到有人喊他,他从破烂堆里抬起头,还是未言先笑。他历经辛苦,却从来没有说过辛苦。你若问他:木的,你干嘛这么辛苦?他会讷讷地说:为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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