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成栋和石头（小小说）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一所乡中任教，有两个学生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几十年过去了，我还记得他俩的模样，也常常想起他俩的事，也不止一次地感慨：人一旦有了退路，就害怕困难，就担心风险，就容易打退堂鼓。

一个学生姓要，这是比较少见的姓，和姓配合，起名“成栋”。“要成栋”——要成为国家的栋梁。据说，这是他父亲请一个语文老师起的名，人们都说“好名字！”另一个学生姓石，起名“石头”，这是他父亲起的名，也有人说“好名字！”我从初一起，一直把他们教到初三。他俩各有特点，成栋长得白白净净，小巧身材，石头长得粗粗壮壮，黑黝黝的皮肤。成栋脑瓜子灵，老师讲的东西，他一听就会，但不大刻苦；石头不如成栋灵，但他刻苦、踏实，老师讲的东西，他一下子接受不了，但他一个劲儿地琢磨，不久便掌握了。每次考试，不是成栋第一就是石头第一。老师们都看好他俩，希望他们升入“小师范”（初中生所考的师范学校）或者重点高中。那时，“小师范”特别吃香，考上后，读三年就能分配工作，吃商品粮，录取分数超过重点高中。一所乡中，如能考上一个“小师范”，那也是了不起的成绩，上级会有奖励，学校声誉大大提升，老百姓就会争着把孩子送到学校，老师们脸上也就有了光彩。

就在他们升入初三不到一个月时，要成栋的父亲找我来了。他在供销社工作，上边有政策，他提前退休，子女可以接班，立刻便成了正式职工。他告诉我：让成栋接班。我觉得这么做就把成栋的才能瞎掉了。照成栋的成绩，考高中上大学，前途比接班好得多。我再三劝他别让孩子走接班的路，可他说：“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去接班，稳稳当当的，一辈子不用愁了。要是考高中，万一考不上大学呢？那就鸡飞蛋打了。有这稳稳当当的路，可不能去冒那个险！”不管怎么劝说，他就是不改主意。我找来校长劝说，也没有用。最终，他让学校开了一张初中毕业的证明，带走了成栋。随后，成栋便当了售货员。那个时候，供销社是好单位，当售货员是极好的选择。曾流行这样一个笑话：一个公社书记拍着一个小学老师的肩膀说：“好好干，将来提拔你当售货员！”

成栋退学后，石头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他想考“小师范”，可分数不够，便上了重点高中。三年后考入一所全国重点大学，后来又读了研究生。再后来便没有了他的消息，成栋的消息也没有了。

多年之后，那届学生筹备毕业三十周年集会，是石头等人组织的，我这才和石头取得联系。据说，他问了好几个人才得到我的电话号码。我和他聊了将近一个小时，知道了他的情况，也知道了成栋的情况。

成栋接班后，过了几年好日子，娶了一个当售货员的媳妇，又生了一个小子。他爹整天乐呵呵的，觉得当年的选择真是好。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久，国家政策变了，供销社解体了，成栋两口子自个儿干起来。但经营不善，挣不了钱，连养老保险都交不起。实在没法了，成栋自个儿去打工，让媳妇在家里照顾老人和孩子。一开始，有成栋他爹的退休金，日子也过得去。后来，他爹死了，日子便艰难起来。成栋心情不好，再加上他听说了石头等人的消息，更加郁闷，更加懊悔。一次，在别人的再三怂恿下，他到赌场玩了一次。这东西只要沾上，便难以脱身。他越赌越上劲儿，竟然借了几十万的高利贷。媳妇知道后，气得不行，和他离了婚。如今，不知道他在何处打工呢。

石头研究生毕业后，在深圳找到工作，又在那儿安了家。如今是一家公司的副总，年薪一百多万，和要成栋的日子有了天渊之别。

我对石头感慨道：“那年，成栋要是不接班，和你一样考高中上大学，也极有可能是这样的生活！”

石头笑着说：“当年，我们可羡慕他接班呢！如今看来，这接班真是害了他！要是他不去接班，和我走一样的路，成就不在我之下。不管是谁，一旦有了退路，就不肯冒险了。求稳心理，还真是害人！”

我说：“当年，项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还真是有见识！”

石头笑道：“就是，就是——呃，光顾着说闲话了，回到正题上吧。集会那天，我去接你，同学们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了，让我务必办好。”

我哈哈笑着：“行！那咱们到时候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