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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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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畦笔记

《菜畦笔记》

一、破晓

露水凝在豇豆架上时,蝉还没开始嘶鸣。

我蹲在篱笆缺口处数蜗牛壳,那些螺旋状的钙质小塔沾着夜雨,像被遗弃的微型纪念碑。祖父的草帽挂在竹竿梢头,帽檐结着去年的蛛网,随晨风轻晃,抖落几粒陈年稻壳。

东南角的南瓜藤正在实施越狱——它们翻过碎瓦堆砌的矮墙,把卷须搭在邻居家的晾衣绳上。最勇敢的那根藤蔓已开出谎花,鹅黄花瓣裹着晨露,像偷戴母亲珍珠项链的顽童。

铁锹与陶瓮碰撞的闷响从苦楝树后传来。祖父在埋今年第七个酒坛,新酿的杨梅酒要用陈年雪水镇着。去年埋的桂花酿起坛时,坛口青苔足有铜钱厚,揭盖瞬间涌出的香气惊飞了整墙麻雀。


二、晌午

日头把竹筛晒出焦糊味时,我在丝瓜架下发现秘密基地。

三块断砖支着缺角的搪瓷盆,盆底沉着风干的蚯蚓和半片蝉蜕。这是堂哥去年搭建的"炼丹炉",他用狗尾草当拂尘,把烂番茄汁称作鹤顶红。如今炉边野草已没过膝盖,唯有搪瓷盆内壁还留着紫药水画的八卦图。

水井轱辘突然吱呀作响。祖父提着铅桶浇灌茄秧,井水撞上晒烫的鹅卵石,腾起带着铁腥味的白雾。西葫芦的阔叶在蒸汽里舒展,叶脉间凝结的水珠滚落,在泥土砸出星象图般的浅坑。

厨房窗台飘来豆酱的霉香。祖母正把霉千张摊在竹匾上,毛茸茸的菌丝像初雪覆盖山峦。二十年前的梅雨季,她也是这样在窗边制酱,父亲偷舔筷尖的豆豉被辣出眼泪,那根筷子至今还插在泡菜坛里当镇石。


三、暮色

蝙蝠开始画八字时,苦瓜花合上了金色喇叭。

我在篱笆根发现迁徙的蚂蚁军团,它们扛着蚜虫卵横穿砂石路,像移动的玛瑙念珠。祖父说这是暴雨前兆,转身把晒场的草苫捆成孕妇的肚腹。果然有闷雷碾过西山,惊得晾衣绳上的蓝布衫跳起傩舞。

菜畦突然变成调色盘:紫茄的釉色,青椒的翠色,番茄的珊瑚色在雨前风中震颤。最动人的是那架虹豆,玛瑙红的豆荚垂成帘幕,缝隙间漏下的夕照恰好照亮半块残碑——那是曾祖父从老宅门楣抢救的"耕读传家",如今做了丝瓜架的垫脚石。

雨点砸下第一颗铜钱印时,祖父摸出怀表对时。表壳上的珐琅牡丹早褪了色,表链却还拴着半枚光绪通宝。他说这是当年用三担稻谷换的,我盯着表面蛛网般的裂痕,突然看清那些裂纹原是松鹤延年的暗纹。


四、夜巡

手电筒光柱惊醒了守夜的螳螂。

我跟着祖父巡视菜畦,胶靴碾碎月光铺就的银毯。黄瓜藤在暗处疯长,几乎能听见纤维拉伸的细响。祖父突然蹲下,用烟斗拨开南瓜叶:"瞧这地蚕,专啃嫩根。"

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土墙上,与竹耙、草帽的影子组成皮影戏。二十年前父亲离家那夜,也是这样晃动的光影中,祖父把祖传的《齐民要术》塞进我书包,书页间夹着防治稻瘟病的偏方,墨迹被泪水洇成鸢尾花的形状。

巡至篱笆尽头,祖父掐灭烟头:"回吧,明早该摘头茬秋葵。"转身时,他的布鞋踢到半截陶罐,罐内积雨映着碎月,像谁打翻了一碗银耳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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