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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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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须与星辰


一、泥土与根系

地坛的砖缝里长着一株无名树,根系虬结如苍老的手,深深扎进砖石的裂缝。树皮斑驳,裂口处渗出琥珀色的泪,在暮色里凝固成时间的鳞片。春日的午后,我常蜷在树根凹陷处,听泥土在根系下簌簌流动的声音——像一场无人知晓的私语,又像远古传来的叹息。

树根与砖石早已不分彼此。砖是地坛的骨骼,根是树的命脉,它们彼此撕扯又彼此依偎,将对抗与和解编织成一张沉默的网。某一日,我发现根系末端竟生出几簇新芽,嫩绿的叶尖刺破砖缝,朝着地坛外的天空伸展。砖石碎裂的声响惊醒了沉睡的苔藓,泥土簌簌滚落,仿佛大地正褪去一层苍老的皮。

“你看,它终究是要破开的。”守坛的老人拄着扫帚,望着裂缝中挣扎的根系,“地坛困不住一株想活的树。”

我伸手触碰那片新绿,指腹传来细微的震颤——是根系在黑暗中跋涉的脉搏,是泥土与砖石厮磨的余温。

二、枝叶与风

树的枝叶长到第三年,已能触碰地坛的檐角。风起时,叶片翻卷如浪,将飞檐上的铜铃撞出一串清冽的回声。盛夏的蝉鸣从枝叶间漏下,在青砖上淌成一条光的河。我常仰头凝视那些叶子:它们在风中舒展、蜷缩、碎裂、重生,像无数只欲飞的手,又像被风揉皱的信笺。

某一夜暴雨倾盆,雷声劈开云层,将一根粗枝生生折断。清晨,断枝横亘在砖地上,伤口处渗出乳白的浆液,像未流尽的泪。我蹲下身,见断口处布满细密的纹路——那是枝干与风雨对抗的年轮,是疼痛刻下的铭文。守坛的老人将断枝拾起,插进一坛陈年的雨水里:“根还在,它总会活成另一棵树。”

三日后,断枝的裂口处竟冒出一粒芽苞。雨水浑浊,芽苞却透亮如翡翠,在腐朽的枝干上燃起一簇倔强的绿。

三、花与蝶

第五年,树开了花。

花朵细小如米粒,淡紫色花瓣蜷成钟形,在暮春的湿气里低垂。没有蜂群来访,唯有几只灰蝶在花间徘徊,翅翼上沾着砖缝里的尘。某一刻,灰蝶停在一朵将谢的花上,触须轻颤,仿佛在聆听花蕊深处的密语。

“花开得再低,也是要结果的。”老人撒了一把陈年的香灰在树根旁。

果然,花谢后结出青黑的籽,硬壳上布满凹凸的纹路,像被岁月攥紧的拳头。秋风吹过地坛时,籽壳裂开,细小的种子乘风而起,有的坠入砖缝,有的飘向檐角,有的越过红墙,消失在更远的荒原里。

一只种子落进我的掌心。我捏着它对着日光端详,见壳上的纹路竟与树根的年轮相似——原来生命的图谱早已被刻进种子的骨骼,而风不过是替它翻开下一页的笔。

四、年轮与星光

树的年轮长到第十圈时,地坛的砖缝已被根系撑得四分五裂。月光倾泻的夜晚,砖石缝隙里浮动着银色的雾,仿佛根系正将星光泵入泥土。我伏在树干上,听见年轮深处传来潮汐般的轰鸣——是根系在咀嚼砖石的碎屑,是枝叶在吞咽星子的碎光。

守坛的老人在一个雪夜离世。临终前,他指着檐角一颗孤星对我说:“人活一世,不过是泥土向星辰借一段路。”

雪落无声,地坛的砖缝被积雪填平,树根却在冻土下悄然蠕动。次年开春,一株新树从老人坟前的荒地上破土而出,根系缠着半块残碑,枝叶间悬着去年未落的籽。

五、荒原与永恒

如今地坛早已坍圮,红墙化作齑粉,砖石沦为野草的温床。唯有那株树活着,根系蔓延成一片原始森林,枝干刺破云层,在雷暴中淬炼出青铜的质地。某日,我途径废墟,见一群灰雀啄食树上的果实,籽粒坠地时溅起细小的尘埃——尘埃飞舞如星屑,在夕照中勾勒出风的形状。

弯腰拾起一粒种子,壳上的纹路竟与掌心纹路重合。那一刻,我忽然懂得:

生命是一场永恒的悖论——根系越是向黑暗深处扎去,枝叶越是向光明高处攀升;泥土将我们禁锢成囚徒,星辰却将我们释放成信徒。

风起时,废墟上腾起一片绿色的火,那是亿万片叶子在风中燃烧自己的影子。而影子投下的地方,新的根系正在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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