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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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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痕

青石阶在第七场梅雨后生出新的裂纹。苔衣沿着凹痕攀援,将甲骨文的残章与拉丁字母编织成星图。这座山总在子夜吐出露水凝成的谵语——当月光把松影拓在岩壁上,石髓便开始分泌青铜色的时间。

十九个秋天,我在山腰拾捡松果的遗蜕。它们鳞状的盔甲里蜷缩着未破茧的寓言:有的裹着酒神祭典的残焰,有的藏着濠梁观鱼的鳞片。最轻盈的那枚悬在断枝,内核结着冰晶,像凝固的闪电在寂静中推演卦象。

暴雨把悬崖削成思想者的侧影。岩层在断层处渗出松脂,包裹着破碎的日晷与半卷《逍遥游》。某个霜降日,石英脉突然向东蜿蜒三寸,裂缝里涌出硫磺泉,蒸腾的雾气中有人看见查拉图斯特拉的斗篷与庄周的蝶翼在跳华尔兹。

总在雾霭弥漫时遇见采药人。他的背篓装满露水淬炼的星砂,每粒都映着不同的黄昏。白露那日,他在悬崖边晾晒《悲剧的诞生》的书页,纸浆里渗出的墨迹突然游动成八卦阵。山风掠过时,所有卦象化作赫拉克利特河面的波光。

废弃道观的石梁垂下紫藤,卷须缠绕着青铜鼎的饕餮纹。鼎腹残留着祭祀的灰烬,与超验主义的诗稿在蛛网上跳弗朗明戈。月蚀夜,鼎内升起萤火,将东西方的灰烬熔成琉璃,黎明时琉璃里游出阴阳鱼——左眼刻着日神的面具,右鳍拓着鲲鹏的鳞纹。

常与守山人分食崖柏的果实。他说果核里沉睡着未醒的查拉图斯特拉,果肉则是庄子梦里的蝴蝶粉末。我们吐出的籽落在岩缝,次年春天长成半透明的蕨类,叶脉纹路交织成德里达的解构图。深秋时整株植物会突然玉化,风过时发出编钟的颤音。

夏至日捡到陨铁,表面蚀刻着:"我是必须超越激流的顽石"。纹路在极光中化作藤蔓,缠住峭壁绽开雪莲。有人看见花瓣内侧刻着"永恒回归",有人尝到花蜜渗着"齐物论"的甘醇。而我只记得触碰花蕊时,整座山突然折叠成竹简的模样。

暴雪夜,青铜鼎在地脉深处发出第九重涟漪的震颤。所有松果自动开裂,露出楔形文字与金文的和解契约。破晓前,守山人的铜锣裂成两半:左半沉入地幔凝成玛瑙,右半升向云层化作极光。我在光晕里望见自己的轮廓,正与赫拉克利特分饮查拉图斯特拉酿造的松露酒。

十五年后的秋分,悬崖结出青铜鼎形状的冰凌。棱面折射出岩浆与雪水的共生体,滴落处形成新的寓言图腾。采药人说这是时空分娩的羊水,守山人咬定是日神分娩的汗珠。而我只是坐在晨雾的台阶上,看两种液体在霞光中跳最后的圆舞曲。

云雾散至绝对澄明时,岩壁显现完整的河图。青铜鼎的碎屑化作流星砂,坠入每个采药人的背篓。有人收集到奥林匹斯的星尘,有人采到终南山的紫气。我的掌纹里却蔓出新苔痕,蜿蜒成未谱完的《广陵散》——起调是查拉图斯特拉登山的长吟,终章是蝴蝶停驻青铜纹的永恒。

看,松涛渐息处,半部《庄子》正被地衣缓慢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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